红木托盘上蒙着一层锦布,楚珩只瞥了一眼,便神情冷淡地转过视线,开口道:“颜相找我来,有什么事直说便是,用不着这般拐弯抹角。”
颜懋不答,只冲他抬了抬手,示意请便。
楚珩依旧不动,颜懋却也不在意,又低头翻起了话本。书页翻过的“沙沙”声间或在花厅里响起,在满室的安静中显得尤为突兀。
半盏茶的时间缓缓流过,楚珩扫了一眼举着托盘面露难色的侍女,终于还是伸手揭开了上面的锦布,目光触及书册的一瞬间,楚珩瞳孔微缩,眼底有惊愕一闪而过,整颗心继而沉入了谷底。
撞入眼帘的是一册《大胤律》,称为“一册”或许有些不太恰当,托盘上的书显然并不是一套完整的国法,而是被人特意剪裁过的,很薄,薄到似乎只有一页纸,可是却盖着重逾千钧的“大胤律”三个字。
楚珩眉心倏然一跳,心头隐隐有着不祥的预感,他拿起那册薄书,缓缓翻开扉页,字迹入眼的刹那,捏着纸张的手微不可查地紧了紧。
这“册”书确实只有一页,是国法里最简略也最复杂的一编,不过只有寥寥几句话,最为核心的其实就十个字:大乘境非请旨不入帝都。
颜懋合上话本,轻轻挥了挥手,花厅里的侍女仆从手脚伶俐地将膳桌撤下,而后换上一张素朴的茶几,上好的君山银针被沏开来,斟了两杯分列在茶案两侧。
所有的侍女仆从以及相府内的武者悉数退下,下了竹阶候在水榭外,四面环水的花厅里只剩下楚珩与颜懋两个人。
颜懋比了个“请”的手势,平声道:“谈谈吧。”
楚珩放下手中的纸,却坐着没动,瞥了一眼那散着清香的君山银针,嘴唇轻启,声音无甚起伏:“不了,我怕有毒。”
颜懋端着茶盏的手浅浅一顿,继而面不改色地啜饮一口,放下杯子对楚珩道:“我听说,你的生母与漓山东君姬无月乃是同宗,其实我很好奇,究竟是怎么个同宗法?”
楚珩微微偏过头来,看向颜懋,简单道:“同姓而已。”
颜懋不置可否,对此也并不过多纠缠,转而提起了另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楚珩,你离家十六年,可能不甚清楚,你弟弟楚琰如今在钟离楚氏的家学里出类拔萃,头角峥嵘;你妹妹楚歆早些年家学里的时候,最多只算是庸中佼佼,几乎所有人都认定她只能留在钟离本家,来不了帝都,可是去年在家学里的最后一次武比,钟离所有的贵女都不是她的对手。你同母的幼弟幼妹于武道一途上都很有天分,秀出班行。那么你呢,楚珩?”
楚珩神情不动,淡淡看着颜懋,片刻后张口道:“我以为颜相该知道……”
“知道你幼时不足,害过大病,而后就留下了病根,经脉滞涩。”颜懋打断他的话,自顾自地将楚珩会说的话讲完,他垂眼转着茶杯,像是走了一下神,过了片时,淡声继续道:“高门世家总爱联姻,除了摆在眼前可见的利益,还有一样。”
他忽然抬眸看向楚珩的眼睛,缓缓道:“他们想要保持并延续血脉里的‘优秀天赋’,所以高门著族代代都有佼佼者,寒门小姓几代未必出一个。这也是为什么,世族里嫡庶总是界限分明。”
“你生母,名叫姬无诉樰。”颜懋的语气不急不缓,平声说道:“她是建宁三年大赦天下的时候,成德皇后做主从掖幽庭里放出来的那一批人中的一个。这个和后来的漓山东君同宗的女子很奇怪,她根骨尽毁,过往所有的一切模糊不清,所有带有她名字的籍册都被人悉数销毁,唯一能知道的就是她曾与漓山有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