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岐浑身几无完好皮肉,十指被拶,腿臂被烙,最惨烈是两肋,皮肉被削掉,露出两排森白肋骨,上面还有一道道刀尖的划痕,整齐得像琵琶弦。
“……这就是你所谓的自愿认罪?”皇帝指着阶下的尸身,厉声问冯去恶,“朕命你查清此案,还特地嘱咐你,须有真凭实据才能定罪,不得屈打成招。而你,非但对朝廷命官私刑拷问,还动用了‘弹琵琶’这等惨无人道的酷刑!朕早听闻北镇抚司诏狱刑尤峻重,如今看来,是魂飞汤火,惨毒难言!你这锦衣卫指挥使,当得好哇!”
冯去恶被皇帝责问得面无人色,从煞白中透出铁一般的灰青。
苏晏身穿孝服,对着卓岐的尸身扑通一跪,热泪潸然而下:“‘欲问何罪,且看我一腔碧血!’恩师,你的遗言陛下听见了,在场这么多大人都听见了!
恩师,你死不瞑目!你正直的热血洒在暗无天日的诏狱,成为弄权的贼臣罔顾国法、迫害忠良的凿凿铁证!
恩师,你英灵未远!你残破的遗体如今就躺在这肃穆的奉天门朝会上,等待着效忠的陛下和共事的同僚替你洗冤雪恨!
陛下!您看看您的骨鲠之臣,他为国法道义流血牺牲,如果连一点公正与追偿都得不到,九泉之下该是怎样的心情!
陛下!您得为我恩师做主啊陛下!!!”
他对原主的启蒙老师卓岐,虽然毫无印象和感情,但也佩服这位文官的坚韧与风骨,这一跪一哭,倒不是全然做戏,还是有六七分真情实感的。只是不假思索地哭完灵后,才发现风格好像有点串戏……
主要还是自己不擅长煽情,说着说着就被前世记忆带偏,感觉怎么一股子《大明宫词》味儿……
苏晏有些发窘,但在场大臣尤其是文官们,大都沉浸在扼腕叹息与感伤哀恸中,不少人哽咽洒泪,并没有人介意他略显古怪的用词,就连皇帝也举袖掩面,不知是惭愧还是悲痛。
李乘风仰天长哭:“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安行,你以身践德,可以瞑目矣!”
冯去恶看着广场中文官们这副哭天抢地的架势,只觉兔死狐悲,可笑至极。卓岐这个案子,眼下算是铁板钉钉,他知道逃不过了,满心希望皇帝能顾念旧情,只是褫职或贬官,或者像前任东厂厂督一样,被贬去南京养老。只要留得青山在,就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他朝皇帝双膝下跪,谢罪道:“卓祭酒一案,是臣立功心切,为求早日结案,擅动私刑,才导致他心灰意冷自尽身亡。臣知道错了,愿意接受责罚,求皇爷看在臣多年尽心服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网开一面,容臣有悔过改错的机会。”
大理寺卿余守庸也只好跪地求饶,只说自己当初被冯去恶威胁,没能及时阻止,刚才做了伪证,也是畏惧他的报复。还把他当日瞒上欺下的原话抖落出来——“在座诸位,嘴都给我把紧点门,谁要敢擅自奏报,卓岐的今日,便是他的明日!”
锦衣卫指挥使行事之跋扈、气焰之嚣张,把众臣听得直咋舌。
皇帝不发话,也没让他二人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