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你哥还死不了,只要你老实回话。”苏晏说,“如果我没猜错,你们当响马之前,是不是马户出身?”
王辰吃惊反问:“你怎么知道?”
“你们寨子里的马,多数臀上打了官马烙印,不是苑马寺自养的,便是太仆寺交予马户养的。还有王五,虽是匪徒,身上还有些兵戎气,想必曾做过军士。”
王辰愣住,说:“不错,我们兄弟的确是马户出身。我哥也在牧军里待过几年。”
苏晏问:“你们既然是马户、军士,为何监守自盗,还落草为寇?”
王辰道:“活不下去了,除了落草,还能咋地!”
“怎么说?”
“还不是因为朝廷什么狗屁的‘户马法’!把军马交给我们民户饲养,按期缴纳马驹,说是抵一半田税。”
“民牧,也是为了减轻官牧压力,战马多了,国家军力才能增强,才能不受外敌欺辱,怎么不好?”
王辰呸道:“官府说得好听!我们马户,五丁养一马,从15岁养到60岁,不能养死了,每两年还要上交一匹马驹。养死的、交不上的,就要赔钱。马驹赔二三十两,成马赔五六十两,把我们全家卖了都赔不起!
“养鸡养鸭尚有鸡鸭瘟,养马就能保证不病不死?还要保证生小马驹?生不出来怎么办,叫我们替马生不成!好容易生了马驹,战战兢兢养大,吃的草料豆饼比人还精细,熬到缴纳期,百里迢迢送去太仆寺,一路人困马乏。验收的官吏又各种挑剔,查完说马匹不合格,该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白养两年不说,还要赔钱。为了过关,马户们不得不凑钱贿赂查验官,请他们放人一马。
“为了养马,耽误种地,交不上公粮,县衙老爷又不高兴,和太仆寺争抢人手。一头催我们种地,一头催我们养马,就这么一双手,剥皮拆骨也干不了这许多事,你说这‘户马法’,不是折磨老百姓,又是什么!”
苏晏陷入沉吟。铭太祖开创先河的民牧政策,虽说减轻了国家养马的压力,却是把这压力转嫁给了老百姓,在田赋劳役之外,又增加了新的负担。
苑马寺、太仆寺,太祖皇帝叠床架屋似的设置了从中央到地方的牧马管理机构,运营成本大为增加,官吏们要吃要喝要领工资还要克扣勒索,难怪弄得民不聊生。
太祖皇帝本想以马抵赋,只能说,设想很美好,可是执行起来难以落实到位,只会进一步激发社会矛盾,导致走投无路的百姓揭竿而起。《西游记》里齐天大圣,“敢叫俺当弼马温,俺就给你来个大闹天宫”,不就是影射此政么?
苏晏轻叹道:“‘户马法’着实苦民,若是官牧能自给自足,也就不必增加民牧了。对了,陕西靠近河套一带,我记得草原绵延,适合放牧养马。按理说,光是苑马寺与戍边军士们养马,就已足够供应,你哥身为牧军,为何要当逃兵?”
王辰恨恨然道:“他也不想当逃兵的,可牧军也不比马户好多少!听说监苑里不少官马都被盗卖,草场也被许多豪强侵占去,那些当官的又贪污成性。官马们无人料理,都是又病又瘦,边军们人人养私马倒卖给官府。我哥用心养的官马,某天夜里忽然被人毒死,他怕掉脑袋,无可奈何才逃回来,和我们一同落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