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贺霖觉得父皇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有些奇奇怪怪,每晚逼着他留在养心殿,按头学习政务处理不说,还特别喜欢说些借题发挥的话,活像要把前十四年因为溺爱与放任导致的教诲空缺,变本加厉地追补回来,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他催熟。
他低头表示受教,眼珠却灵活而不安分地转动,想回东宫立刻派出信使前往灵州,将自己的心意与手书传递到苏晏手上,再问对方何时能回京。中秋节已经错过,还有重阳节呢,再不济,除夕总要回来过年吧?
皇帝看他心思浮动,知道他神魂都飘到千里之外了,只得挥挥手:“回去罢。”
太子起身时,皇帝又补充了句:“今后不许擅自出宫,再被朕抓到,直接打断腿。”
朱贺霖缩了缩脖子,笑道:“北镇抚司不是正在追查刺杀我的凶手,等凶手落了网,我就可以出宫了吧?整天关在宫里,不是文华殿就是练武场,要么就是养心殿批折子,可憋死我了!”
皇帝用手中带硬皮的奏折,在太子额头上敲了一记:“少惹事,给朕在宫里老老实实待着。”
太子眼尖,见奏折封面上是苏晏的字迹,心下更是怀疑父皇寄情于物,所以才把清河上的奏折扣在手中,既不发内阁商议,也不归档入库,连自己都不曾见过上面写了什么。
清河究竟对父皇说了什么?也像给自己写信那样嘘寒问暖,轻松愉快地聊着琐碎杂事?还是假借上奏政务的名义,其实满纸都是绵绵情话,海誓山盟?
——父皇与苏晏之间,究竟发展到了什么地步?朱贺霖越想越觉得百爪挠心,恨不得冲口而出问个清楚,哪怕因激怒父皇而受到惩罚,至少也罚个明白。
但皇帝方才教导的一番话,蓦地从脑海中蹦出来,还以为风过耳,却原来入了心。
“如若不能对局势、对能力有着清晰的判断,不能确保一锤定音或是一举成擒,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按兵不动,暗中布网,等待出手的良机。”
……父皇说得对。朱贺霖垂目想着,耐住了性子,行礼道:“儿臣告退。父皇中秋康乐,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景隆帝望向窗外一轮圆满的明月,微声叹息:“未折青青桂,吟看不忍休。”
太子出了御书房,仍在琢磨父皇低吟的那句诗。
“折桂”乃夺冠登科之意。又非落第士子,谈何不甘罢休,不忍罢休?
再一想,莫非父皇欲折的不是桂,而是今年登科及第的那个人?并且势在必得,不折到手,誓不罢休?
朱贺霖越想,越觉得心慌且恼火,脑中鬼使神差冒出几个月前,苏晏与他一同前往东苑参加端午射柳时,在车上说的逸闻。
苏晏说,西夷国家有个风俗,以月桂枝条编织成花冠,给夺魁者戴上以示尊荣。而太阳神阿……阿什么忘了,反正就是异邦的日神,对河神之女一见钟情时,便是折下桂枝向她热烈求爱。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情,那女子宁可被变成一棵月桂树,都不愿接受日神的追求,最后酿成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