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才屡次三番去强行刺杀卫浚,怀着死志,顽固坚执,甚至不肯接受苏晏的好意。因为无论是卫老贼的狗命,还是他自己飞蓬漂萍似的贱命,都不值得牵连上那位有着大好前程的少年官员。
——苏大人跟他也不是一路人。
可是宛如天意捉弄,他最终还是走到了苏大人身旁,并逐渐贪恋起这一席之地。
苏大人给了他除复仇杀人之外的拔剑的理由,也给了他守护心中尽爱的归鞘的意义,让他知道自己竟也可以是清晰充实的、冀望犹存的、被人珍视的。
苏晏听到“孤魂野鬼”,就想起在小南院那夜,荆红追枯冷沉寂的语气与视死若生的神情,不禁涌起一股心疼,将他满是硬茧的手拢在掌心,说道:“不许妄自菲薄。我早说过,你的好我心里清楚,怎么可能无人惦念?我不是人?”
荆红追只觉被握住的那只手,包裹在一团甘美情意中,熨人肺腑的热。他被这股热意刺激着,像座枯寂了太久的火山亟欲喷发,岩浆迫切想要冲开板结而坚硬的地壳,不顾后果地一路烧下去,将自己与对方融成一体。
他反握住了苏晏的双手,冲口道:“大人,我——”
一阵秋风卷来几片落叶,飞尘迷了眼,苏晏下意识地抽出右手去揉。
“眼里进了什么东西,不知是沙子还是小虫。”苏晏在泛出的泪花中用力眨眼,“你帮我看看……”
荆红追一手仍握着他的左手,另一手撑开他的眼皮,挨近了仔细瞧。“有个小黑点,粘在眼睑内。”他屏息凑过去,吹了几口气。
苏晏眼中依然有强烈的异物感,泪水不受控制地往外冒,“还没好,再吹吹。”
这距离太近了,近得鼻息可闻、气味混融,近得心中猿意内马不停往门锁上撞,咆哮着“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直欲破柙而出。
荆红追松开了握住苏晏的手,下一刻托住对方的后颈,将舌尖在他的眼睑内轻轻一舔。
湿润的,柔软的,微微的咸味儿,像被撬开的蚌壳内粉红的蚌肉,将最娇嫩又鲜美的一面暴露于人前,吃或不吃全取决于那人的一念之间。
苏晏被突来的舔舐弄得有些愣怔,眼里柔滑酥痒的感觉转瞬而逝,脸颊上仍残留着鼻息喷洒的热意。他望着一脸木然的荆红追,眨了好几下眼,说:“好了……谢谢。”
想了想,又回味出几分尴尬,补充道:“下次别舔了,我自己用水冲洗吧。”
“……是,大人。”荆红追声音暗哑地说道。
他平时声线冷而亮,穿透空气,听着有种金属质感,令人想起沁过冰水的剑刃,在月光下流转出的光泽。如今却仿佛正被炉火灼烧、被炼力捶打,化为岩浆般炙热的铁水,浓稠无声地流进凹槽,重塑新身。
塑成一柄可以回鞘的剑,被剑鞘接纳与包容,被紧紧密密地裹住,严丝合缝,合二为一。无论方寸吞吐,还是飞虹千里,都终有归宿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