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槿城静静等待,终于看见五个从血泊中爬起的人影,摇摇晃晃向他靠拢。
越来越近,他看见他们满是血污的对襟锁子甲,手里残破的兵刃,熏黑的痕迹掩不住青白僵硬的脸。
——那是死人的脸色。
风中羌笛声时断时续,如残魂夜哭。
战死的袍泽们向他伸出手,像一杈杈蜡白枯槁的树枝,惨恻地逼问:
“殿下,为何要抛下我们?”
“殿下,塞上终年苦寒,你身在繁华京师,可还记得我们的埋骨之地?”
“殿下,战旌已失,军魂犹在,你为何不回来?”
“殿下……”
“将军……”
“主帅……”
无数呼唤声在他脑中回荡,幽微如风声过隙,却又震耳欲聋。
他用掌心紧紧捂住两耳,临万军之阵而岿然不动的身躯,竟无法面对这些质问似的,步步向后退却……
后方天子都城香红缭绕,是烟花地,也是诛心牢。
他向金粉装饰的天狱,无止境地坠下去、坠下去——
豫王猛地坐起身,脸色发青,额上冷汗涔涔。他攥着厚软锦被,不断深呼吸,片刻后方才真正回魂,从噩梦重返人间。
有多久,没有梦到十几年前的战场了?逼真得就像再次身临其境。
窗户大开的寝殿外,远处仿佛传来极微弱的乐音,像羌笛,又像埙,尖锐地颤动着。
难以言喻的烦躁感在肺腑间翻涌,令人胸闷欲呕、头脑发涨,逐渐绞成一股无法排解的戾气。
经年累积的压抑、不甘、憋屈乃至恨意,都被这股戾气激发,如石油遇明火,蓬然烧成了一片火海!豫王掀开锦被跃下床,连外衫也不披,快步横穿寝殿,一脚踹开了紧闭的殿门。
门板在砰然巨响中四分五裂,木屑飞溅。
守夜的内监与侍女们从瞌睡中惊醒,见自家王爷披发跣足,脸色铁青,恶鬼似的站在洞开的殿门口,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
他们在王府伺候数年,见惯了豫王或慵懒闲适,或风流浪荡的做派,却从未见过这般狰狞面目,简直如传闻中的阿修罗一般,不禁纷纷腿软跪地,叩头请罪。
被扑面的寒风一吹,那股恶气似乎消散了些,连带焚身烈焰也火势渐弱。豫王遥望着黑暗天际的一两点寒星,神情有些恍惚。
他忽然问:“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