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寺庙的庵堂中,太后坐在罗汉榻上,翻开了焦阳呈上来的奏本,扫了几眼,捻着佛珠的手指猝然停住。
“这上面所言……都是真的?”太后死死捏着玛瑙佛珠,手背上青筋毕露,从目中放出惊怒的光,“太子竟有这么大的胆儿,连太祖皇陵都敢亵渎?!”
焦阳躬身道:“这是南京礼部鲁尚书上呈的奏本。臣也觉兹事体大,恳请再派人前往南京,详细核查。”
太后深吸口气,盛怒中渐渐恢复理智,将奏本往桌面一搁,冷笑:“既然兹事体大,焦大人为何不直接上奏御前,反而来找我这个久居深宫的妇人?你这是想坐实后宫干政的骂名?”
焦阳手心里捏了把汗,恭敬地回答:“皇上素来宠溺太子,以至于太子学业潦草、顽劣不堪,朝野内外无人不知。臣是担心若先报御前,皇上说不定又要想方设法替太子遮掩劣迹。如此一来,有损皇上圣明、朝廷法度,也纵容了太子的恶行。臣思来想去,这件事还只能来找太后主持公道,方能厘清是非黑白。”
太后听了,并未立刻搭理,眉眼间的厉色却缓和了不少。
焦阳偷眼看她,知道自己赌对了——太后对太子的厌恶,已经到了无法再容忍他位主东宫的程度,只欠一个合适又足够重大的由头发作。
这回的钟山白鹿案,仿佛瞌睡送枕,将一个天大的好机会送到了太后面前。
太后若能如愿,这些亲手送枕头的人,自然会得到她的信任与倚重。
更重要的是,就在前几日,首辅李乘风病体难支,终于递交了辞呈。当然这封辞呈毫不意外地被驳了回去。景隆帝亲手在李乘风的辞呈上写了一行字:“朝廷不能没有李首辅,朕也不能没有卿。”
位高权重的朝臣辞官,辞几次、驳几次,本就是例行公事,这是给老臣做足面子,也是体现皇帝的宽仁厚恩。焦阳对此并不感到烦忧,毕竟李乘风已经是半截入土的人,搞不好连这套君臣情深的套路都没走完,就死在任上也说不定。
腾出来的首辅之位,他焦阳势在必得。
可圣心难测,皇上又是内敛的性子,对其余四个阁臣的态度都差不离,说不上格外看重谁。焦阳自觉并不得皇帝青睐,怀疑另一名次辅杨亭更得宠些。
再一想,内阁中李、杨二人从来抱团,这李乘风离任前,难道不会对皇上大力举荐杨亭?皇上虽自有圣裁,前任首辅的举荐难道就一点影响也无?
如果比他还年轻的杨亭升任首辅,他不仅颜面扫地,恐怕终身无望相位了。
焦阳越想越觉得时不我待,得赶紧行动起来,给自己也找个得力的同盟,或是靠山。
此时,白鹿案从天而降,他决心要抓住这个天赐良机。
太后嗤了声:“何须我‘主持公道’。擅自猎杀陵园瑞兽,引发天灾,险些水淹皇陵。就算没淹到陵园外墙,也损伤了龙脉风水。如此大罪,拿去朝堂上一摊开,皇帝还会公然袒护太子不成?”
焦阳性子急,却是个机灵人,不机灵也入不了内阁,闻言顿知太后的意思,当即拱手道:“匡正纲纪,拨乱反正,是为人臣子的本分。上疏谏诤之事,微臣与一干直臣当仁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