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时,月夜的澄清桥,沈柒骑在马背居高临下,带着不坏好意的神色,用马鞭抬起他的下颌,却是一眼望进了他的心里去。
如今同样是夜晚的石桥,居高临下的人是他,却仿佛再也望不进沈柒的心里。
他的目光就像撞在了一道阴冷而锋锐的刀刃上。
“七郎……”苏晏开口唤了一声,雨水便呛进喉中。他扶着石桥栏杆痛苦地咳了一阵,又嘶声唤道,“七郎——”
曾经各种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只为听他叫一声“七郎”,如今声声在耳,对方却毫不动容。苏晏被夜雨浇得透心凉,扶着栏杆一步步下桥,站在了沈柒面前。
七郎,我不信你真的投敌,有什么隐情与苦衷不能对我说?
七郎,难道这就是你深思熟虑后的选择,是你情愿一力承当的后果?
七郎,你向我许诺过的“厮守终生”,如今还作不作数?
七郎……
苏晏心底翻涌着许许多多的问题,徒然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丝毫声音。
沈柒抬手,将黏在他面颊上的一缕湿发拨到耳后,仔细端详。
“这张脸……眉眼口鼻,每一样都长在我心坎上。所以在看见你的第一眼,我便知道劫难来了。”他听见目光深峻的锦衣卫指挥使这般说道,“你可知何为劫难?斩断你的前路,扭转你的性情,诱你豁出命去拼杀争抢,让你倾尽所有仍心甘情愿,最终再夺走你唯一的希望——这便是劫难。”
苏晏心口绞痛难当,用力握住了沈柒的手指:“七郎,你明知我的心意……此心不可夺。”
“倘若真如你所言,那就放下一切,跟我走。”沈柒道,“忘记朱槿隚,远离朱贺霖,驱逐荆红追,从今以后只你我二人相爱相守,我便答应你任何要求。你要我当个好人,我再不沾血腥;你要保朱家江山,我就为你除掉弈者。”
放下一切。
放下抱负、责任、誓言与内忧外患的大铭。放下沉睡不醒的槿隚、根基未稳的贺霖、生死与共的阿追……苏晏焦思再三,挣扎再三,艰难地摇了摇头。
他不敢看沈柒的眼睛,怕自己难以承受其中的憾恨与失望。
然而沈柒只是面无表情地说道:“果不其然。清河,你我终究要走到今日这一步,因为你心里盛了太多,而我心里却只得一个你。”
苏晏用力摇头,死死攥着沈柒的手指。他满脸雨水,浑然不知自己是否流泪,只感觉沈柒这句“终究”是天底下最锋利的刑具,要把他们过往的情分像凌迟一样,从他的血肉骨髓间一寸一寸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