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劫了匹马,甩开沈丛,昼夜不停地奔向银州城。马背颠簸,伤口开裂,血渗过层层绷带,最终在竹篁绿的袄子上绽出朵朵红花。又一个清晨,马儿扑跪在地,将他摔落在地。他滚入泥土间,再爬起时,马已没了气息。跑死了马,他只能徒步前行。冬雨打湿道路,泥泞难行,一路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脚印中晕开淡淡血红。他跋山涉水,夜以继日,睡得越来越少,走得越来越慢,却仍坚持向前。
他不记得有多少个日升月落,不知道今夕何夕。身上的伤愈合后再开裂,开裂后再愈合,反反复复,仿佛永无痊愈之日。
狂风怒号,吹烂了他的双耳双手。
大雪扑来,冻裂了他的嘴唇脸颊。
他仍未停下脚步。
不到软玉楼,他绝不会停下脚步。
·
除夕夜。
年三十,银州城下了整日大雪,软玉楼披挂着的红绸纱帐被皑皑白雪覆盖,隐去红色。犹如满楼缟素,吊唁亡魂。更漏点滴,将光阴推入子时。守岁的莺莺燕燕们说说笑笑,三三两两结伴,推开大门鱼贯而出,等待着烟花爆竹辞旧岁。
有人眼力好,说笑间瞧见门前大红灯笼下趴着个人,被雪埋了大半。围上前翻开一看,那人衣衫褴褛,满身肮脏污秽,令人望之生厌。
姑娘们当即后撤散开,掩着口鼻蹙眉嫌道:“哪里来的乞丐,捡着除夕夜蹲门口,真晦气。”
“快别说了,把护院叫来,将他丢远处去,莫叫他挡了咱们的新年好运。”
几个护院应声向前来,一人抬腿,一人抬肩,二人合力将这乞丐丢到一旁的巷子深处。乞丐在雪地里滚了几滚,浑身贴着白雪。护院们拍拍手离去,和楼里的姑娘们说着笑着。
他仿佛被埋在雪中。却不知冷,不知乏。他勉强睁开眼睛,远远望着巷子外那座高楼。雪满高楼如服丧,串巷风号如举哀。天地都为她的死哀悼。
软玉楼近在眼前,可他已筋疲力尽,无法站立起身。于是他翻过身,向着软玉楼爬去,慢慢地腾挪,慢慢地前进,身后留下条蜿蜒雪路。
一盏红灯在风雪中飘摇。他盯着那盏灯,手脚并用,向前爬行,即便挪得再慢,他也要离那盏灯近些,再近些。
灯下,有人小心翼翼地行来,截断了那点微不足道的灯光。
一只碗放在他的面前,热气腾腾,截断他的去路。他绕不开这只碗。
那人笑着说:“过年了,吃碗饺子吧。”
是名女子。
闻声,他缓缓抬起头,看见布鞋布裙。目光再向上行,可对方在漆黑的夜里,背对着那点灯光,容貌隐于黑暗之中。他看不见对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