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先说吧,好好的人,怎么就病倒了?”
宋姨娘摇着头:“姑娘出嫁后不久,夫人的身体便每况愈下,虽然日常请了大夫调理着,但始终病榻缠绵,一直好不起来。”她说着便忍不住叹气,徐颂宁拍了拍她的手,示意自己知道了,瞥一眼还在恍惚着的徐颂焕,自己先走进了郭氏的屋宅里。
宋姨娘对郭氏并无任何苛待,她依旧居住在从前宽阔明亮的院落里,屋子采光很好,在她嫁进来之前,原本是归属阿娘的。
然而这里属于她的痕迹早就已经被抹去了,郭氏还命人打通了此间的厢房,何止人非,物也已经更改了,这没什么可说道的,她在这里居住,她是这府里的主母,她自然有这样的权利和理由这样做,真正让徐颂宁觉得怅惘的是她发觉自己对母亲那时候这院子的模样已经渐渐记不清了。
所有关于她记忆里的画面,只剩下了葡萄架、绿树荫,以及母亲随手洒下,开得轰轰烈烈的凤仙花,旧时服侍母亲的侍女们会捣碎了合着明矾为指甲染上鲜艳的颜色,一层层叠上去,从偏橙到滟滟的几点红。
那时候宋姨娘也是其中一个,是就中最漂亮的一个,指甲水润漂亮,染上凤仙花颜色的时候,还看得见指甲的光泽,晃过人眼前,鲜红的几点。
母亲怀抱着她,看她支着手掐下几枝凤仙花,汁液淌过指节,也看她们染好的指甲,抿着唇笑:“该给你们几个丫头说亲事了。”
后来也就没有后来,母亲去世后众人都被遣散了,只有宋姨娘生得实在美丽,又是十分的温柔,被父亲收入房中,天长地久,做了宋姨娘,早些时候的名字也被人淡忘了,只剩下“宋姨娘”这一个苍白无力的称呼,当年葡萄架下,欢声笑语地伸着修长的十指,要人给自己包上指甲的姑娘,此刻已经两鬓泛起灰来。
这记忆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徐颂宁步子不可抑制地停顿了片刻,然后才挑开垂下的竹帘,绕过屏风,站在了郭氏的床边。
她的确是老了,入目是衰颓的一张脸,和年初时候大相径庭,遍布着细细密密的皱纹,鬓边的发灰白一片,老得不像是样子,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符,更遑论她锦衣玉食地活着,尊贵细致地养着。
“夫人。”
徐颂宁没坐下,垂着手站在她身边,以恭谨的语气开口,郭氏自喉咙中发出咔咔的咳痰声,眼皮费力地抬起,浑浊一双眼球,看着她的时候脸上带着深深的憎恨与恶意。
阿清的手还搭在她手腕上,在她要挥起来的时候,眼疾手快地按住手,掐着她关节要她靠在衾被间:“夫人请别急,脉尚未诊完。”
郭氏声音嘶哑:“诊脉做什么,帮你主子看看,我什么时候死吗?”
她发出短促讥诮的笑,用气声嘲弄着徐颂宁:“我告诉你,你那个短命的娘,什么都没有给你留下,你以为你可以依靠什么,我死了,我儿子还能做世子,这侯府百年后还是我们的,他绝不会做你依靠的,等你年老色衰,你那位情深义重的薛侯爷,就会像你父亲当年一样,嗤——”
她说至此,忽然想到什么,笑出来,手指在阿清的桎梏中不能高抬起,于是贴着床面轻轻地一勾,示意她附耳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