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令臣说:“改一下称呼。”
采绿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称呼确实要改。要称也是“前姑爷”,应该叫旧时的称呼“公子”更为妥当。
屋中安静下来,一时无人说话。
采绿偷偷看了眼梅令臣清冷的脸色,觉得他这两年官越做越大,人也变得越发难以捉摸。
原来在江宁苏府的时候,人人都以为梅令臣温润如玉。他很少发脾气,也没什么架子,苏府的婢女都盼着能去他跟前伺候。加上苏府其它的公子小姐都是庶出,唯有苏云清是嫡出,他们想巴结却巴结不上,于是对梅令臣又妒又狠,背后没少说闲话,甚至暗地里欺负他。
有几回采绿撞见了,梅令臣被打得浑身是伤。但他不让采绿告状,一直咬牙忍着。采绿至今都觉得公子当年离开苏家,多半是受不了那些欺凌和谩骂。
后来苏家出事,一夜之间,尊贵的嫡女成了柔弱无依的小绵羊。不仅父母双亡,家产被分尽,还有垂涎美色的一群无耻之徒想把年幼的她收入府中独享。
从前那些往来的,恭维的人家没有一户愿意伸出援手,只有远在京城的梅令臣,设法把人接了过去。
于是采绿跟着苏云清到了梅府,她知道梅令臣科举高中之后,入仕为官,身份和地位已经与从前大不一样了。起初还有些忐忑,后来见公子对小姐依旧很好,也就放心了。
只是外面铺天盖地的流言还是传进梅府的内宅,很多百姓都在骂梅令臣,说他是奸邪的小人,助纣为虐,应该遭到天谴。连带他们梅府人人唾弃,几乎没有官眷愿意往来。冷清是冷清了些,但采绿跟苏云清一样,对那些话一个字都不信。
有天晚上,正逢采绿值夜。梅令臣迟迟不归,后宅还帮他热着饭菜,苏云清催她去前头问问情况。采绿在垂花门那儿,刚好撞见梅令臣押着两个人回来。那两人好像都伤得不轻,有一个试图挣脱了,夺剑要挥向他。
梅令臣比他反应更快,直接拔出袖中的匕首,面不改色地插入那人的胸膛,连一点血都没有溅出来。月光照得他面容皎洁,好像这尘世间最干净之人。
那是采绿第一次看见公子杀人,手法利落,表情没有任何波澜。似乎这些事对于他来说,早就习以为常。
没过几天,街上都在议论,京郊的安平县令为百姓请命,状告太子乳母一家侵占良田,却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大理寺监牢。县令之子请仵作验尸,说其父是被利刃插入胸口,被人活生生地杀死。
直到那时,采绿才知道,传言都是真的。公子根本就不是表面上那样温润如玉,善良无害。但她不敢告诉小姐,也无法阻止小姐嫁给他,因为公子是她们最后的庇护了。
“王府内宅,我不便久留。她若问起,就说我们不相识。”梅令臣说完,刚想起身,床上的人忽然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
屋中的两个人都怔了一下。
梅令臣看向床上的人,她分明没有醒,只是下意识的举动。白皙柔嫩的手,扣在他的腕上,就像相傍的两根藤。他停顿了片刻,才俯身将她的手拉开,轻轻地放进被子里,然后转身离开了。
梅令臣走后,采绿坐在床边,托着下巴发呆。
她分不清公子对小姐,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若说有情,当初为何不顾小姐的哀求也要把她休了,现在还装作不认识。若说无情,刚才他的动作那么温柔,就像从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