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字帖出处,只知是最容易临摹的楷书。有记忆以来,她虽认过字,却没怎么正经提过笔,顶多捡树枝或手指沾水比划几下,因而她写的那些个字根本拿不出手,惹了督主的嫌。
练字还需凝神静气,回来之后,公孙怀往前厅办公,留了阿琅一人在房中临帖。练个字而已,难不倒她,可要俏似书帖上的字,仍需费一番工夫。
匆匆忙忙见了宋世良,没能吃上一口饭,回宫之后又跟着皇帝胡闹,来回折腾,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公孙怀还算有点人性,没让她饿着肚子临帖。
他让人备了点饭菜给她果腹,也留了糕点在桌上,阿琅满足了口腹之欲,才有精神完成任务。临帖看似不像体力活,若长久维持同一姿势,那也相当劳神费心。
若他不满意,还得多临几张帖,直到他点头为止。
公孙怀虽是内官,却非同寻常。他也是内书堂里出来的人,饱读诗书,精通《四书》《五经》,同时还精研古籍,通音律,善书法,最了得的是,他非但善于鼓琴,还会亲手制琴。
进宫一个半月,阿琅闲来无事,除了读书写字,就是偷偷向人打听公孙怀的为人,不料收获颇丰,起初听到这些事迹时,她简直难以置信,他一个穷凶极恶的大奸宦,怎就成了人人称羡不已的大文豪了呢!
直到偶有一日她听到隔壁传来悠扬古朴的乐声,循声索迹,见到了真人真事才确认无疑,这位看似冷血无情、心机深沉的司礼监掌印兼东厂督主,原来还是个深藏不漏的高士。
当然,他的名声与高士这样的人群仍是相去甚远,顶多是个喜欢附庸风雅的人罢了。
书帖临了大半,夜已深了,阿琅时时向外张望,而公孙怀迟迟未归。她已然犯困,不知还能撑到几时,想起古人的“悬梁刺股”,她靠着拧大腿逼迫自己清醒着等待公孙怀回来查验她的字。
房内的蜡炬眼看烧剩了半截,夜阑人静,毫无半点声息,这跳动的火苗令人恍恍惚惚,像要把人催眠了带进梦里。她握着笔杆挺直了腰杆,眼皮子却耷拉着一点点合上,意识到自己不再清醒,她猛力甩了甩脑袋,醒了一阵,又故态复萌,终究败给了自己,垂头彻底昏睡。
公孙怀处理公务后,又要过问内务,直到三鼓更漏时才回到居所。耳房的烛火早已燃尽,门却开着,他摸着黑进了屋,借着今晚的月光看到了伏案的玲珑身影。
他无法大张旗鼓对她侍奉周到,只能从饮食起居对她加以照顾,一日三餐从不怠慢,她胃口素来很好,几乎不挑食,因而近日已见她长了些个子,脸蛋也较刚进宫时圆润,只是她随她母亲,天生骨骼细小,即使长了肉,也不易显身形。
看着她总能想起德化八年仲夏的那场宫变,他背着她逃离火海,她小小的一个人,遭遇父母双亡的巨变,强忍着泪水,等待着亡命天涯。
十年了,她长大了,没有任何依靠,十五岁的年纪却屈就自己伪装成一个十岁左右的毛头小子,骨瘦如柴,如遭遇了饥荒,常年食不果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