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皇重病时,宫内人人自危,生怕皇帝下殉葬的命令。唯独她担心自己的父皇哪日便会突然离去,所以每日都会去探望,但看见的只有他日渐消瘦苍白的脸。
她失了公主的仪态,冲去问太医这病到底怎么医治。还没到时,就听见压低声音的谈话。
“刘医,这病竟是朕留给她的”
“莫告诉昭和。她年纪还小,若知道她只能如朕一般活到而立之年,该过得不安生了。”那人的声音十分熟悉,是她听了十六年的父皇,语气淡然,丝毫不见将死的遗憾。
十六岁的顾仪还不知道该如何收敛情绪,不知道是先哀伤于父皇不久将离去,还是忧愁于她的生命尽头被定在三十。不过十四年,何其短暂
从那日开始,她的身子开始变差。畏寒,初秋开始就得披上厚重的斗篷。稍有劳累和寒凉,风邪便来势汹汹,再加上毫无规律的胸痹,几乎能把她压垮。
太医诊断了几轮,也只说是寒凝心脉、气滞心胸,开了四逆方温心理气。当初的刘太医额外开了东阁藏春和苏合香丸的方子,说是尽量养着,莫太过劳心。
可顾仪只能向前。
她的每一日都是更漏里滴下的水珠,待到水漏光时,就是死亡之时。
她必须抓住每一滴水。
纪怀枝坐在纪首辅后,是靠前的位置。
他记得幼年时的昭和公主,少女娇而娉婷,眉眼带笑,才有姝色。今日再见,那张稚嫩的面容悄然长开,艳而不媚,冷肃如霜,端坐在主位上已让人望而生畏。
恍如隔世的再会,他低垂着眼,不去看她。桌上专供给二品以上官员的是缠枝云纹高足银杯,工艺极佳,能清晰的映出对面的身影。他又瞥见了那抹红影,避无可避,攥紧了银杯,指尖发白。
文武百官照常行了礼,念了几句吉利的祝词。
宫女鱼贯而入,捧着还冒着热气的佳肴。传菜官一道一道报着菜名,直到最后一道压轴菜“三鲜龙凤珠”。
顾仪指给幼帝看,“陛下看那道龙凤珠,做的实属精致,需摆到前头看看吗?”
幼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视线刚移过去,不知看见了什么,突然开始哭闹。
宴席的觥筹交错之声骤然停止,文宣殿里回荡着小儿的哭声。宫人赶忙上前哄逗,可幼帝的眼泪依旧如决堤的洪涝,滔滔不绝。
这场景无疑是荒谬的,满殿的大臣都看着主位的幼帝,没有人敢发出声音,照顾的宫人也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忽而,女子的声音打破这一切。
“阿伦乖,不哭,姊姊在呢,不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