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勉喉间一梗,还未说话,谢玟就已经抬手撩开了车帘,起身出去。
谢玟站在了一片月光笼罩之地,四野的风嗖嗖作响,冰冷地灌过来。他仰起头,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随后望向对面的人。
萧玄谦也望着他,小狼崽子似乎等候得太久了,他很用力地回过神,几乎再三疑虑这是这一千个日夜以来接连不断的幻想和梦魇,他的呼吸淬上了一种带着血腥味的冷意。
萧玄谦走了过来,脚步在土地上响起嘎吱嘎吱的枯叶碎裂声。
“老师。”他望着月光唤了一声。
谢玟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他有些嘲讽地笑了一下:“陛下。”
他人的恭敬出现在谢玟的口中时,冰冷得让人痛苦不堪,但这种痛苦反而让萧玄谦感到一丝真实,他的目光焦灼在谢玟的脸庞上,低低地道:“老师,我找到你了……不要逃走,不要离开我,整个天下都是我的,你逃不走。”
第4章 熏香
谢玟看着他的脸庞,杀机临身的寒意胜过任何秋风呼啸。他斟酌着、品味着对方嘴里的这句话,道:“你把我教你的很多事都学得很好,只是,明君的仁慈,你没有学会半分。”
“我在老师心里,不够贤明,对吗?”他明知故问,萧玄谦对这个答案在心里已一千遍一万遍地叩问过自己,每次的答案都是一样的——他在谢玟心中,并非一个标准的、符合他期望的明君。
谢玟沉默不语,在这寂静的相峙之中,眼前的男人抬起手,已脱离曾经青涩的手掌紧紧地包裹住了他的腕,执棋者的腕白皙窄瘦,骨骼线条形成一道优雅的弧度。萧玄谦的眼眸盯着他的手,指腹摩挲着上面褪去伪装后的、鲜明的齿痕。
他低下头,谢玟条件反射般地瑟缩抽动了一下,但被牢牢地攥在萧玄谦的手中。
“……老师。”他猛地扣紧,一丝一毫也不敢松开,但他又怕攥疼对方,在乍然收紧后又放松,喉结艰涩地滚了滚,“我不是个明君,我还需要您。”
“你是为了做一个明君需要我吗?”谢玟那双乌黑的眼眸注视着他,深幽如潭水,“铲除异己、扶持心腹、罗织罪名,如今的朝野,早就是陛下的一言堂。我清算所有骂名后暴卒而亡,留下一条通天坦途,你到底还需要我什么?”
他需要这个人留在身边。
这是萧玄谦用尽诸多日夜、耗费大笔时间才想明白的。他不顾忌这条通天坦途,不在乎什么千古明君,他只在乎将所有的权力牢牢地抓在手里——只有这样,他才能够用尽所有留下老师,无论昏庸与否。
萧玄谦几乎在舌根间尝到错觉般的血腥味,他骤然想起每一个夜色降临后的梦魇,常常梦到一片极高的芦苇丛,少年时的他在丛中穿梭,一袭青衣就徐徐地走在前面,他不断地追逐、不断地呼喊,他想让谢玟回头——看他一眼,等等他。但对方就像是一缕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烟尘一样,如雾似的散开了。
他要牢牢地抓住,他不敢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