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着雪花的风迎面吹来,将桌上点着的小烛忽地一下灌灭,于是只剩下簌簌的冷意与桌案上焦干的灯台。
暗卫没有回答,但却又已经将答案告诉了萧玄谦。皇帝的神色愈发沉凝压抑,一旁的郭谨看得心惊胆战——陛下在外虽然阴晴不定,但还能绷得住做一个看上去贤明的圣君,但只有亲身侍奉的内官们,才知晓他的喜怒无常已经到了一种无法理解的极端地步,这一个月来,陛下至少有三次失控,他的自毁倾向鲜明得令人恐惧。
陛下临行前出入张府、跟老太医见面时的那一天,是他最为平静的一日,但那之后他似乎被锁在一处困境里,明明已经被指明了道路,却无法做到……十年前那个孤僻寡言的九皇子,似乎已彻底消亡在他挖断手指的暴雨天里,无论他再怎么寻觅,除了老师以外的记忆都只剩下不完整的碎片与彻骨的哀痛。
十一逐渐被萧玄谦身上的蔓延来的压迫感逼得紧咬牙关,他甚至怀疑下一刻陛下就会抽出郭大监身侧的那把刀,反手把他的脑袋砍下来——只因为他说了陛下不爱听的话,但过了许久,这股压力一下子消失,君王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声音低沉:“你回去,把他保护好。”
“是。”
得到允准的暗卫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角落,如此一流的轻功,让同样是习武之人的郭谨都眯起了眼,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离开的。内廷宦官、紫微近卫,密牢,以及天家暗卫,这四个机构互不统属,而又有互相监督牵制的职责,但暗卫人数太少,他们其实都没跟这部分组织见过几面。
郭谨适时低头,道:“陛下,诸事未毕,南疆那边……”
其实并没有那么急,他是为了给陛下找一个离开的借口。而萧玄谦敲击桌案的手忽然停顿,他站起身走到窗前,呼啸的冷风刮痛面目,可再执着地凝望过去,那栋楼宇仍旧那么遥远。
“陛下……”
“我可以去吗?”他自言自语地问,“只是看一眼,看一眼就回来。”
郭谨不知道应不应该回答,他的呼吸声都停滞了几息,随后才好似放弃般叹了口气,道:“洛都有最好的美酒杜康,牡丹馆有最好的陈年女儿红。”
陈年女儿红。
他似乎找到一个拙劣的借口,但又仿佛找到一根求生的稻草。
萧玄谦转过了身,他抬起手覆盖住了不能迎风吹的眼睛,如此冷冽的气息环绕四周,他却仿佛眼珠滚烫起来,泛着异常的热。皇帝收敛了一下周身沉浓可怖的阴郁感,他想尽量像个正常无害的人。
郭谨陪同陛下靠近牡丹馆,南巡的大部分官员和陪驾其实都不在这里,他们属于微服出行,他在外只管陛下称作公子。
牡丹馆白日里门庭冷清,但因这里常来常往的人非富即贵,虽然冷清,却不至于寂寥。萧玄谦跨进门槛时,接应的小厮和丫鬟已经去准备热茶和美酒,靴子踩在厚而绵密的雪地里,泛起吱嘎吱嘎的响声,廊下有两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在追逐打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