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育一腔怒气还没发泄就被他春风化雨,登时闹个脸红——同窗们叫他育哥儿,多是玩笑昵称,梁珩吐字却一板一眼,真个像叫哥哥似的。
“今早牛园送来的,”信州不失时机地解释道,“牛大人说,上次春日宴,见殿下很是喜欢几个美婢,其时他招待不周,忘了此事,如今想起来,忙给殿下送来赔罪,伺候您欢愉。”
梁珩认出其中两副面孔,不正是当时的陪酒侍女,因为梁珩一句话,得以免去扑杀之刑。
那女人道:“殿下赐我姐妹不死,活命之恩,深同再造,我们今后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殿下想对我们做什么都可以!”
她毅然决然说着,又流下眼泪,仍是在牛园逆来顺受时的模样。
梁珩都听傻了,呆呆道:“我……没想做什么啊?我也不喜欢你们啊?牛禄发什么疯?他自己养不起了吗,给我送过来?”
出了大门,梁珩更傻了,看见他漂亮的庭院已被挖了个底朝天,巨大的古榕树横陈在门口,殿下都要侧着走。
“树……树我记得,”梁珩心虚道,“好像是我自己跟仇千里要的。啊哈哈,还真给我啊?他俩今天都怎么回事,一个送女人,一个送树?”
殿下就是殿下,哪怕杀了牛禄的狗,牛禄也要赔上笑脸,为着以后能养更多的狗。
至于仇千里,尚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发现手书失踪。仇千里比起牛禄,只能更暴虐无道,心眼也更深沉,对付起他来,必须小心谨慎、彻底根除。
然而目前他们手中只有仇千里与汝阳郡守的贿赂往来,藏在暗处的更紧要的人物,还没有浮出水面。
对沈育而言,牛禄的狗也好,仇千里的屠宰场也罢,只是附在望都城华丽表面的一块乌斑,挖开来看,里面还有更深的腐朽与黑暗。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一旦某天浮现在众人眼前,那就已到了药石罔效的死地。
在重重深宫中挣扎的病弱皇帝,他稀薄的生命之光已在旦夕,留给尚不及弱冠的小儿子的,是三个择肥而噬的豺狼虎豹。
里有南军,外有始兴军。而能够支撑梁珩的只有他那位文人出身的丞相舅舅。
权臣一代没一代又起,文神皇帝选择任用宦官,对抗胁迫他的韩氏族人,灭了韩巍、韩英掌管的北军,由宦官掌控了南军,从此便又崛起新的威胁。
曾经梁敝子孤身面对韩巍,决定赌上一切夺回权力时,或许不会想到,他将把同样的局面,留给他唯一的儿子。
沈育有时猜测,或许皇帝为太子召集天下四师的目的就在于此。他希望能在生命最后的时刻,为太子尽可能收集一些足以支撑的力量。文臣固弱,也有脊梁,他们将献身成为维系王朝的车轨,为那还没来得及成长起来的少年君王,争取时间。
既然如此,那就让牛禄与仇千里,成为他留在梁珩身边的一封投名状。
梁珩坐在庭前监工,看他的小院子被摆弄得面目全非,十分心痛。
“这棵树不行!不能挪!”
工人们要下锹铲走庭中原有的一棵树,给古榕树挪位置,被梁珩制止。
“这棵树都和我年纪一般大了,”梁珩告诉沈育,“听信州说,那是我出身那年,派来照顾我的宫女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