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致远话音未落,金銮殿的门就开了,两位殿中武士夹住连璧两胁拖将出来。连璧发冠歪斜,白发糊了满面,风拍得他睁不开眼。
“怎么了!”梁珩忙问。
仇致远接过他的话:“怎么了?”
武士道:“陛下有令,太尉连璧金殿喧哗、出言不逊,杖责三十。”
梁珩眼前一黑。连璧年纪大了,上一次杖刑旧伤还在,又加三十,当真是不死也残。再看仇、牛、童三人,全然不当回事,挥挥手就叫人带走。
“等等!站住!”梁珩大叫。
“吾儿。”
沉郁的声音从金殿中传出,犹如一座五指神山,死死压住梁珩。
连璧仍在台阶下挣扎高呼:“史官志之!仁成九年,皇帝杀无罪郡守矜、太尉璧也!”
童方简直听不得:“带走带走!”
皇帝拖着病体缓缓走出金殿,日头仿佛要在他久不见光的苍白面容上灼烧出洞。他阴沉而深不见底的目光落在儿子身上,冷冰冰的,让梁珩感到父亲像一个行将消散的幽魂。
连璧愤怒的宣言落进皇帝耳中,梁玹淡淡一笑。昔年孤苦无依的嶂山王世子梁敝已消失无影踪,站在这里的是国朝至高权力者,帝座赋予这个夙婴疾病的人以超出肉体凡胎的威严与傲气。
史书不会留下连璧的只言片语,史官为皇家撰书。
飙风吹衣走,是年沈公诛,比期年连公殁。
“吾儿,”深沉无光的金殿腹地,梁玹歪在雕镂精致的凭几,唇边一颗短命痣,屏退左右,只留下儿子,“今日来所为何事?”
梁珩诺诺说不出话。
“看你父皇还有几日可活?”
寻常久病无医的人,都有很多口忌,梁玹倒是丝毫不介意。
“且等着罢,没几天了。”
梁珩干巴巴道:“请您放宽心,世上哪有治不好的病,只有不会治的大夫。大不了放榜广招天下名医……”
梁玹一哂。
静得片刻,梁珩终于明白,他父亲非是自怨自艾,而是确然已接受不久于人世的事实了。
梁玹咳嗽一声,道:“你父年二十离开生身父母,来到这举目无亲的天下之中,若无根浮萍,漂零着也就过了又一个二十年。唯生下一个你,是至亲血脉相连。珩儿,你父不久将去了,留你一个人,又如我当年一般孤苦,你待要怎么办?”
梁玹几时同自己说过这么长一句话,梁珩听得愣怔,竟忘了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