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别说梁珩,就是从前常和宋均来往的邓飏,都没认出人来。
他只觉得奇怪,家门前怎的蹲着个乞儿。
“去去!”门僮见主人回来,忙拿袖子扫人。
邓飏走进门,又退出来——那乞丐直愣愣盯着自己。
咦?邓飏察出些许异常。
乞丐扒拉开油乎乎的长发,露出一口白牙:“是我啊,是我!”
“快快快!烧热水!”
“后厨还有剩饭没?”
“赶紧生火炒几样新菜!再去西市口猪羊牛各割一只腿!”
邓宅忙乱一通。
宋均累得不行,只想找个踏实地儿,闭眼倒头就睡,偏邓飏不肯让他脏了自己的床,使唤几个小厮将他扒光了丢进浴桶,削皮的劲儿给他里里外外洗了个透。又换上干净衣衫,剪了头发,捉了虱子,总算收拾出个人样儿。
等到坐上餐桌,宋均已经上下眼皮黏在一起,给肉汤香味熏得清醒过来,忍不住泪流满面:“我本先回了育哥儿家,清锅冷灶的,也没个人做饭,等上半天他也不回来。料想再这样下去就要饿死了。邓兄,一饭之恩没齿难忘啊!”
邓飏对他还活着一事,早已了然于胸。上次宋均来王城给沈育送东西,临走前便来邓宅拜访,只因行程匆忙,未及好好叙旧。
邓飏两眼含泪:“宋兄啊宋兄,早说了和你一起去,有我荷包在,何至于你沦落到行乞回京啊!”
宋均也悲怆道:“莫要再提了邓兄,一路的苦岂是你这大少爷受得了的?”
“不说了不说了,先吃饭!”
于是,待沈育得了王简之报信,匆匆赶回家,找到宋均留的信息,再急急来到邓宅,见到的情形便是,桌席杯盘狼藉,宋均一阵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吃得如同怀胎三月,歪在长席上满足地打饱嗝。
邓飏以慈祥的表情为他扇扇送风,再以谴责的目光迎接沈育。
沈育一整前襟入席,见了人便不急了,将案上盘碗检视一番,舔得比洗过还干净。
“不是我说,育哥儿,”邓飏谆谆教诲道,“你都是做大官的人了,家里怎么连个伺候的都没有?你平日里吃饭,都怎么解决?”
沈育不回答,心说,自然到宫里解决。
宋均道:“他哪会做饭啊,生下来就是当少爷的人。”
说得不错,如果宋均在家,那自然是宋均做饭,投喂他老师,和他老师的公子。
待得宋均消化一阵,能坐直了,沈育才说:“这一路辛苦你了,均哥。”
宋均摆摆手,将他离开望都,进入涝区后,走过的淮阴、广陵、郢川等地大致情况,一一道来。有时雨小一点,便抓紧时间赶路,因水漫金山,车马不通,直走得脚底冒泡。有时大雨如瀑,则只好在难民棚躲雨。某次遇上必得过河的情况,适逢涨水,河边无人肯渡他,宋均也是胆子比前几年大了,找了截被雷劈断的树干,三削两砍,做了个独木舟,乘风破浪地过河去。听得邓飏是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