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临阶坐着的果然是沈育,披着外衫,里衣半敞,露出胸口一圈缠一圈的绷带。因他肩胛受伤,又最不听话,总爱劳动右手,于是疡医将他右手吊在脖子上,只留给他左手使唤,此时正两膝夹着磨刀石,搓着一把砍刀。
“我要让鸡赔命,”沈育白眼道,“嫂子晚上炖乌鸡,崔兄你要没事做,可以来帮忙,省得想东想西走火入魔。”
崔季的儿子,崔小习,从院里哭着跑过来,大叫“爹!爹!”,崔季忙收了绢信,盖上妆奁。
“怎么了?”
崔小习圆脸哭得红扑扑,到得阶下,因堂屋台阶太高,爬不上去,一屁股气喘吁吁坐在沈育身边,给他看手中半块白麻糖:“哥哥抢我糖吃!”
那半块糖上果然还留有牙印。
沈育将砍刀收了,以免崔小习乱摸。崔季批评道:“一块糖有什么好争的,别人想要你半块糖,你就应该将整块都给他,这才是君子所为。何况是哥哥,兄弟两个更应和睦相处。”
崔小习道:“可是他在我的糖上留了牙印,还有口水!娘亲说不能吃别人的口水!”
沈育忍俊不禁,左手从袖袋里摸出一颗糖渍梅子,要和崔小习交换那半块白麻糖。小习严肃地权衡利弊,认为糖已经不能吃了,梅子还可以吃,于是愉快接受。
“估计是又不肯好好喝药,”沈育起身道,“我去看看他。”
花廊里暗香浮动,沈育空荡的袍袖被风吹拂,衣冠不整索性头发也不整了,半披在肩上,乌黑的鬓发更衬得脸色病白。
走至屋外,就听得崔显的声音:“你这一身,是外因引发的内伤,喝药是必不可少的,你看啊,碗里面还有橘皮和山楂,一点都不苦……”
另一人又说道:“我说少爷啊,你可别挑剔了,五脏六腑受损,你知道有多严重吗?脾胃乃气血生化之源,后天之本,肝则主藏血与疏泄,肝伤则目损啊,看看你现在眼神都不好使了,动不动头晕呕吐,还不喝药。”
沈育挡住了门前光线,诸人都看过来。屋内药气蒸腾,崔显手中端一只黑黢黢的汤碗,这几天劝药不进,急得胡子都白了,侧旁另有一医师,也算一位熟人,正是章仪宫太医署的麦老先生。
不过日前已辞官不干了,打算此后悬壶济世做个游方郎中。
梁珩病恹恹地窝在被里,见到沈育,三个人都眼前一亮。
“好好喝药,给你糖吃。”沈育抛了一抛那半块白麻糖。
“你知道他们都用什么煮药吗?”梁珩立刻道,“有鸡矢!还有马通啊!给你喝不喝?”
麦老便道:“马通镇痛有奇效啊,你不喝,夜里五脏六腑痛得睡不好觉的。”
沈育笑道:“你这么折腾两个老人家,我看是精神得不得了,哪里像有伤在身。”
梁珩于是焉了,蓦然想起崔显为了陪他养伤,推辞了书院的课业,熬药喂药都是亲自动手,麦老也很是尽心尽力,就在屏外设榻,以便梁珩夜里痛苦时随叫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