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知道自己还死不成。
因为四年来他数度想死,每一回都被拉了回来。若不是阎王看不上他,那便是左不正神通广大,让他吊在阴阳两界边上求死不得。活着对金五来说不过是一呼一吸的乏味事儿,唯有在握着刀时他才猛然觉得自己活着不仅是在呼吸,而是真真切切地立在这世间。
还有几刀?
头脑犹如挤塞了满当卵石,沉重欲坠,金五想了好一会儿才算出还有一百二十刀。他最烦算数,也不喜欢算学,小时候他娘以为他从书院里跑出来是怕背四书五经,便聘了个民间算学的师傅教他,敢逃课便要打得他哇哇直叫。殊不知他天资聪颖、过目不忘,早已将经卷读得熟透,不屑再去碰书。
可他已经记不清往事了。兴许是左不正给他下了太多药,明明有过目不忘之才,他现在却连自己的名姓都记不得,爹娘也只在心里有个模糊的影子。
越是死到临头便越会胡思乱想,金五猛地甩了甩头,吼道:“还有一百二十刀!”
破戒僧的手也在微微发颤,虽说出尽三百刀于他而言也并非易事,但他看出黑衣罗刹已是强弩之末,便笑道:“你还剩下甚么?你要用甚么来接下愚的刀?”
金五两手已废,若是再接一百刀,恐怕连衔着刀的口舌都会溃烂。
可他已豁出命去了。一个时辰以内,他便会因血苦实七窍流血而死,此时再管不得身躯完好。
还剩下什么?
他已经什么都不剩了,从一开始便是一无所有。神智由不得他,这条命也由不得他。
所以他没有自己的东西。他所拥有的都是借来的、偷来的、抢来的。
黑衣罗刹暴喝:“用百家兵刃!”
两年前他入过醉春园藏书阁,将红烛夫人所藏卷籍阅尽。明红烛原是红倌出身,风华绝代,也算得一位生性风流的女子。她曾有过多少枕边人,藏书阁里便有多少本武林秘籍。而阁中有多少秘籍,金五便能使多少功夫。
于是他决定在这最后关头毫无保留、倾尽所有,将他观阅过的功法尽数使出。
“看刀!”金五吼道。这一刀使的是北派乱山刀,亮白刀刃如河带断岸分石,刀风呼啸如山壁崩裂,青林伐倒。
接踵而至的是相知剑!他将刀作剑使,剑如夜雨飘零,正是中州钱家钱仙儿得意绝技,但见剑锋轻盈飘远,似取九重桃红李白,化来春风细雨。
浑脱剑紧随其后。这是公孙氏家传剑舞,浏漓顿挫,少陵野老有诗云:“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