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有坟茔么!恐怕是没有的。庶人尚且能入土为安,拥一座四尺青坟,而他们死无葬身之所,只能以天为盖,地为底,霜雪作白绸,群山为边板。
金十八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但他双眼是笑着的,两抹墨云似的漆黑眼里似乎隐隐透出一点光来,那是云翳间朦胧的日光。
黑衣罗刹看着那张虚弱的笑脸,心口却疼痛万分。他想,兴许是破戒僧刺他的刀伤仍在,才会如此痛彻心扉。
于是他继续唱了下去,“…未结三世缘……”
此时左三娘惊叫了一声,原来是金十八的手自她手里倏然垂落,落在泥泞地里,再也不动了。
金五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出最后一句:“……已作九泉灰。”
他们三人沉默地坐冷雨里,两个活人,一个死人。生者无言,逝者不语。
于是一阵几能令人发狂的惧怖骤降,三娘牙齿格格打战,金五痴痴地望着那倒在地上、方才还在与他们言笑的金十八的尸身。
前一刻生,后一刻死。世间果真是生难死易,凡为人者都得在这二者间反复挣扎折腾。
金五望了一眼天穹。
风雨晦暗,不见天光,明明是白昼却昏沉如夜。金十八临死前看见了光,可他未曾见过。在他眼里天地从来是漆黑一片,正如身上这袭黑衣。
有暖热的水在眼里落下,他以为是自己落泪了,却又听三娘大骇道:“你…你流血啦!”
金五伸手去摸,果真是血。他流的已不是泪,而是血。鲜红的液滴从眼、口、鼻处淅沥落下,滴答不停。他想起自己先前服了血苦实,而一个时辰已到,剧毒发作,应是再无生机。
他抹了一把脸,越抹血流得越多,将整张脸抹得乌七八糟。最后金五索性不管了,往金十八尸首旁一倒,望着天空发呆。力气在一点点流失,到最后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少年觉得眼前昏黯,身子还发冷得厉害,但神志却是清晰的、茫然的。他最后想道:金十八尚且有人帮着唱丧歌,自己却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于是便用尽气力将那首曲儿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一介肉凡胎,转眼白骨堆……生有饥寒贫病,死无荣华富贵。”
空冷雨雾笼在身周,他盯着森森红枫,终于遏止不住胸口苦楚,自喉头发出悲恸吼声。七情六欲,五味杂陈,所有繁复之情涌上心来。此时,他宁可自己真是无情无心之人,将世间所有恼恨抛到九霄云外。
但他不是。
所以金五只是茫然地望着仿佛永不会放晴的天顶,用微弱的气音念道。
“魂与红尘断,坟茔白雪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