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心口像被剜去了一块般空落难过。“我终于能……回来了。”
似有人在心里开了道口子,彻骨的悲痛似洪流决堤般翻涌而出,化作千言万语堵在他喉头。
宁远侯伸出两指轻轻敲了一下他脑门:“说甚么胡话。我是忙些,过几日又得去伏羌门守着,现在才得闲来看你这小猴精儿。”
说到此处,男人又气又好笑,可眼神却是慈爱温缓的。“幽芳说你在家时成日游手好闲,只知吃睡,连门槛都不愿往外挨一步,怎有这一说?”
脑壳似裂开了般疼,但心里更痛得难过。他置身此处,却又不在此处,天地之大,却无立锥之地,回嘉定的路遥漫,是他一辈子也回不去的归所。
他已经很久没落过泪了,落泪是怯懦,是软弱,是黑衣罗刹不能做的事儿。可现在他是金乌,只有这时才能想笑便笑,想哭便哭。
泪水滑过面颊,他先是低声啜泣,随后失声痛哭。宁远侯在对面坐着,似乎有些手足无措,然后只是无奈苦笑。抽泣良久,他呜咽着唤道:“爹。”
“怎么?”
“我不想杀人了,也不想作恶事了。”金乌抬起眼看他,嘴唇颤动了几下,终于哽咽着道。“让我回来,好不好?”
眼前的景象像流动的墨彩,时而清晰可辨,时而蒙眬模糊,似真似幻。微风里飘来热花红的清香,墙外搭着舞楼,班子的铜锣与胡琴声喜庆地涌来,撩人心弦。他记起小时常爱攀着海棠树爬过墙去偷看外头的光景,看粉墨搽面的戏人打拍板,舞短刀。嘉定山水相依,花明柳暗,夜里却是星灯万点,蹄走暗尘。
他以前总想离开这里,随他爹金昊一起去边军里混日子。宁远侯自西北归返,却也不得卸甲歇马,转回镇守城。
领参将的夏伯伯告诉他那儿有孟屯狂风,陇山银雪,还有持竹矛、负板楯的凶戾羌人,羌民像群狼厮咬般在河沟里冲杀,只留一片云愁雾惨,血海尸山。可金乌不怕,他从小便以为自己以后会随着他爹一块儿在沙场上杀敌,最好能当个威风八面的小将军,这样便没人能说闲话,骂他是碧眼异相的西胡狗。
但一切都似水流花落,命数难料,谁都已没法再奢求当初的念想。
宁远侯微笑着问:“会回来的。”
金乌怔怔地望着他,望着这个已经死去的人。海棠花纷扬如雪,一片片地叠在天井里,渐渐似海潮般将两膝淹去。
“你在这里落了根。”宁远侯道,“纵使枝叶如何被摧剪,终归会回到此处。”
“可我杀了很多人,手上沾了好多血,如何都洗不净……”
“作爹的哪里有不许自己儿子入家门的道理?”宁远侯苦笑,“你这小魔头,脾气比你娘还犟,若是真想回来连三头牛都拉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