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自金震死后,他时常觉得心痛如绞,不时自责:若是他早死在回嘉定之前,是否便不用遭受这般离丧之苦?
“金乌”是守着与太公的承诺活下来了,但却无时不刻处于生不如死的苦痛间。故去的亲朋,丧命的亡魂如萦绕于身的寒风,无处不在,又不可捉摸。
玉求瑕却摇头,道:“你不是恶人。”
金乌淡淡道。“我若不是恶人,世上便无人是恶人了。”
见他心中似是有所郁结,玉求瑕了解这犟脾气认死理的心性,便把玉白刀拾回,随意一躺,道。“嗯,好,你是恶人。”
“若你是恶人,那我就更应该救你啦。”玉求瑕认真道,“劝恶扬善,乃行侠仗义第一要事。”
金乌眉头微蹙,拧开了脸。他又拔了根葭花,有一搭没一搭地拨着玩儿。玉求瑕清凉的目光似是一直落在他背上,惹得他浑身抖战,脊背发烫。
“世上贫寒困贱者甚众,你要救人,大有人在。”他青碧的眼眸望着破败的葭絮,声音似是有些发颤。“芸芸众生,少我一个不少。”
一切似乎倏归宁静。金乌等着玉求瑕回答,可身后那人沉默不语。漫天星辉落在水中,仿若天与河皆为一体,九天星辰如珠如泪,桴木仿若在幽邃天穹中沉浮,风与光相交映,天与地渐难分。
静谧的夜色里,忽地自背后传来一句话语。
“全都要救,世上的人也救,你也救。”
月色映得玉求瑕的脸色愈发霜白,正因如此,金乌看清了他的脸,眼角闪烁着晶莹的光,似是悲难自抑,又似是因喜而泣。
玉求瑕道。
“多你一个,不多。”
第134章 (四十九)风雪共恓惶
六月初六,夏阳暑热。此日正是天贶节,白日里各家各户纷纷将衣衫搭在竹杆上晒,圆檐帽、巾子与枣褐衣挂得满满当当,街头巷尾似是串起了一片深褐帘子。
日头如火伞高张,暑气蒸腾,人人赶着去取水洗沐,瓦市里清冷了些,只余些卖冰元子的走贩吆喝叫卖,声音悠悠扬扬,荡在发烫的土路上。
“滚!”
贴满花绿招子的漆门中忽地传来一声暴喝。
突然间,一个裹着四方巾的书生模样的人狼狈地骨碌碌滚到路上。
他胸口留着个灰黑鞋印,显是被人当胸踹了一脚。同他一起被丢出来的是几册话文,棉线断了,书页似蝴蝶般漫天飞舞。
一只脚狠狠踩践在那纸页上,来人是个套着红缨笠子帽的壮汉,正是戏部里的班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