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玉求瑕的脚步再不能动弹。他怔怔地望着落满残剑的冰池,昔日澄净冰溪赫然化作血海,四处尽是交戟惨景。纷杂思绪在脑海中盘旋,最后化作饱含苦楚的四字:
他来晚了。
脑海里似是有丝弦迸裂,若此时有人在侧,定能看见有一人在飞雪里没命也似地疾奔。玉求瑕的心霎时提到了喉口,怦怦跳动下几欲呕出。痛苦再也不是禁锢他身躯的桎梏。
玉求瑕奔到山壁前,此处小径曾通往武场,晨起时有熙攘弟子打着呵欠、提剑小跑在道上,冻得两颊通红,欢言笑语不绝于耳,而此时却空冷清寂,雪片如芦花纷飞。血蛇从石阶上蜿蜒而下,染红了许久未扫的积雪,玉求瑕惶然地抬头,却见山壁上有个人影。
那山壁本书着“心如冰、剑如雪,剑我归黄泉”一句,正是玉斜弃玉白刀后潜心学剑最喜的一句诗,故用剑刻于壁上,而如今“黄泉”二字间竟钉着个人,胸膛被腕口大的木桩穿透,两目圆睁,一口张大,血从布履底淌落,像红玛瑙珠子般砸碎在地。
那人死得极凄惨,胸腹上刀劈斧凿地留了不计其数的裂口,除却脸面外几已不成人形。
倒不如说,是有人有意留着这张脸,要旁人认得这死的是谁。
玉求瑕呆了片刻,声音未出,眼泪却先已扑簌簌落了下来。
他的两眼时好时坏,可好时又过分地好,连蚊蝇扑翅都分辨得清,此时一眼便分辨出那人眉目。那是个干瘪皱巴的老头儿,手里常宝贝地抱着柄龙纹剑,扯着大嗓门日复一日地在清早喊门生们走金罡阵。门生们照面时常恭顺地称他东青长老,背地里却骂他老萝卜头儿。弟子们常猜那柄龙纹剑是老萝卜头儿下山偷表子花娘时,姘头给送的,这老头儿才如此宝贝。却不知那是玉求瑕方入门时,溜下山替人做小厮,用井火煮盐吭哧吭哧地干了数月,才挣得些小钱在铁铺里买来的。剑口挺钝,劈几下又得卷刃,可玉东青却视若珍宝地收着。
当他还是王小元时,从嘉定丧魂落魄地赶来,一路颠沛流离。待攀上天山石阶时手脚都磨秃了皮,落了身冻疮,昏厥在山门前。没人愿意收这脏兮兮的小孩儿,还是玉东青将他捡回来,灌了几月的热汤,收入门下,还准他去义娘那处习刀。
记忆里东青长老那布满皱痕的面孔总是皱着的,发起火来时像干枯树皮般缩得愈甚。玉求瑕天资驽钝,学起刀来事倍功半,他便眉关紧蹙,在一旁痛喝。
“玉求瑕!抱刀如何立,我先前同你说过,你都抛出脑壳子了么?”
玉求瑕挠着脑袋,眼皮直打架,道:“长老,我昨夜背了一宿,准没错儿。右平扫接刀后悬,绕个圈儿。”
“蠢材!那是背头刀!”玉东青气得七窍生烟,啪啪地拍着这呆瓜的天灵盖。他就想不明白,怎么天底下有些人过目成诵,有些就是学了一晚两行字都能记岔。玉求瑕真乃他教过的门生中最蠢笨的一人,仿佛老天爷在他初生时便一锤砸傻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