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老大夫,还有救我的其他的法子么?”
老医士笑道:“有倒是有,可这金尾树奎毒甚为繁复,下药时免不得药性相冲,恐怕会教陶公子您废去一二只手脚,坏几个脑袋。”
陶公子哆嗦着摇头:“那算了罢。”他转头望向不省人事的金乌,伸手扳过他面颊仔细打量了一番,一面思忖一面道,“这哈茨路人生得倒挺好看,比兄长买的几位高丽奴都长得干净,拿来做药人可惜了。只是我总觉得这面相似曾相识,不知在哪儿见过……”
孙大夫已拈起毫针,缓缓向金乌腕中刺去。这毫针本是入体则软的,不知为何针尖刺入肌肤时金乌却猛地挣了一下,像鱼儿摆尾似的猛颤。孙大夫与老医士吃了一惊,霎时间扑上前去按着他手脚。王小元在帘子缝隙里瞥见金乌眉头紧皱,似在昏睡中极为痛苦,攥拳的手上突起青筋,似在随着微弱的心跳缓缓搏动。金乌气喘频频,口里发出断续的呜咽声。
刹那间似有一根细弦于头脑中崩断,王小元疯也似的扯开帘子,扑上前去,一把扭住两位郎中的后襟。他两手一旋,倏时发力,立马便将两名老者甩开,砸在药罐子堆里。此时仿若一切清规礼法皆被抛之九霄云外,王小元使劲儿捉住陶公子的脖颈,两眼里现出鲜红血丝,喝道:
“…不许碰他!”
陶公子被掐得懵了头,又被摔进罐儿堆里,大骂:“耳屎糊眼的,谁家的村驴崽子啊!”
王小元抿着嘴没说话,他知道这儿没人想帮他,没人愿意救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兴许这些人并不奇怪,只有他是怪的,蒙兀儿人在这儿人人喊打,恨不得诛之为后快,他知道金乌撑着旁人的白眼活到如今着实不容易,可没想到这世道根本就没想让他活。
王小元垂着头,飞快地用大氅盖住金乌头脸,把他重新背起,逃也似的撒腿奔回篷车上。陶家公子的伴当泄洪般地涌进街里,到处尽是杂乱的嚷声。王小元挥着红缨鞭子吆喝,总算驱车从医馆前逃开,奔向微暗的四野。
接下来的半日里他饱尝辛酸,哪处的医馆与病坊皆不愿收他家少爷。不是觉得无药可救,死在堂里不吉利,便是拿斜眼瞧蒙兀儿人,觉得不应救条贱命。最好的一次是王小元讨到了只水炉,将天府疾馆的吴郎中给的药包里余下的一半儿的药全煎了,给金乌服下。金乌昏睡得安稳了些,眉宇间的痛苦之色渐渐消褪,可依然苍白而羸弱,仿佛随时都会撒手人寰。
王小元给他理了理发丝,盖紧了大氅,却瞥见他紧紧攥着拳,攥得指节发白凸起。王小元忽而想起方才在医馆里时金乌便是紧握着拳,便努力按着他虎口,一点点把手指扳开。
只见金乌的手心里躺着一枚铜钱,边缘都磨得光滑可鉴,看不出字样。王小元眉头微微一提,他可不知道金乌什么时候将一枚铜钱握在了手心里,还攥得如此之紧,仿若将性命身家押在了这一枚小小的铜钱上面。但是一刹间,他似遭五雷轰顶。他似乎明白了事实的真相。
篷车在黛色的天野里悠悠地停下。王小元拉紧缰绳,从前室里跳下来,塞好车轫,钻进车篷里。他弯下身来摸了摸金乌的额,还略略的有些滚烫,手脚却冰凉得吓人。他俩沉默地紧挨在一起,王小元望向窗外如海潮般波散开的薄云,如小小的鸡卵般被山影托起来的夕阳,悄然地握紧了金乌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