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仙儿笑道:“不错,是我。”
他俩隔着红红绿绿的糖宝塔对视,在圆灯明灭的火光里目光相接。时隔十年,他二人再无当年的青涩亲热,而正如陌路人一般相望。
王小元呆怔无言,钱仙儿却已先埋下头去舀起糖稀。他在木盘底下拉出一张云石板,将糖稀仔细地倾在其上,手段娴熟,仿若真是个挑卖吹糖麻婆子的行贩。稠黄的糖稀凝成金亮细线,勾画出精巧的骨架子,钱仙儿一面捏着铜勺翻着手腕,一面低声同他说话:
“十年了,你离了恶人沟已有十年。倦鸟也是念着归巢的,你有想过回来么?”
王小元微微侧首,余光里的颜九变在漫不经心地四处张望,似乎无暇理会咬着耳朵的他俩。于是他又转头回望着钱仙儿,他俩都在岁月磨砺里改头换脸,变了番模样。如今一个是恶人沟里出来的、靠写些话文过日的小混子,另一个是位低微的小仆役。
“我破了戒令,早回不去了。”王小元摇头。
钱仙儿轻笑一声,依旧垂着脸,从一旁拿起小铲刀,小心地铲着糖稀。他道,“王太哥走后,我便成了当家,是山沟子里有些头脸的人物,戒令的事还能再改。你要回来,恶人沟的栅门绝不会拦着你。”
王小元抿了抿嘴,半晌,艰难地道:“我回来会连累你的……旁人…不知他们会如何作想。”
不知为何,在钱仙儿面前,他仿若又变回了那个楞头呆脑、又盛着一肚子坏水的懵懂孩童。他想起往事时,不但会记起在金府的明媚的时日,更有顶天大山里苍翠莽莽的密林、王太扛着绿竹棒儿拎着他走山路的光景。往后不论是如何伶仃失所的时日,他都会记挂起这两个归处。
静默在二人之间弥漫开来,唯有铲刀一下下擦着云石板的细微响动。过了一会儿钱仙儿扬起头来,面上带着副圆滑而颇令人难测的笑容,把串着糖官人的竹签子递给他。
钱仙儿笑眯眯的,像只油滑的狐狸,口里吐出的话却冷冽刺骨,“王小元,我如今一直在后悔。要是王太哥真不在了,十年前你未从恶人沟里出来,咱们是不是能通银元宝、铜孔方那般,一齐坐上当家的位子?天山门给了你甚么?是一手使不出劲儿的刀法,一个糊突易忘的脑袋,还是被来回震碎、如今已枯竭的气脉?”
王小元伸手接过那竹签,像是在听他的话,却又似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是好脾气地笑着指向竹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