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其间似有数年之长。左三娘正忐忑难安、心里畏惧,却不想木鸭公忽地咧嘴一笑,先前那肃穆的愤然模样像冰雪消解般疏忽不见,满脸横纹温柔地堆起,笑嘻嘻地凑到她面前大嚷道:
“瞧我看见了谁——三儿!竟是你回来啦!”
左三娘正发着愣,却忽地被木鸭公一把从枫荷梨怀里抱起,欢喜地托着咯吱窝打转。“好三儿,你走了多少年,不知要咱们两个老头老太流了多少斤眼泪咧!来,让爹好好抱抱!”说着又亲昵地把她拉进怀里,一面高声大笑,脸上一面涕泪横流,手舞足蹈,足像个疯癫老儿。左三娘被他的胡子摩挲得难受,在他怀抱里硬是挤出脑袋来,却依然懵头懵脑。
枫荷梨在旁掩口笑道:“瞧你爹乐成这模样。三儿,做父母的怎能不忧心自己的孩儿?咱们是真的日日夜夜都在盼着你回来呀。”
木鸭公喜形于色,在木双儿的无言注视里把左三娘瞧来看去,又往脸上用力亲了几口,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罢了,搂过三娘的肩道:“好!荷梨,咱们今夜邀谷里大伙儿摆筵桌,宰几只猪羊来好好款待一番!三儿,你在外漂泊已久,还未尝过咱们的香糯罢?今夜咱们敞开肚皮吃个饱!”
三娘见他兴致高涨,虽不忍打扰,却还是狠心咬牙道:“…爹。宴席倒不必,我这回到谷中来,只为还丹一事。”
她垂着头,说罢这话后便紧咬着牙关,不敢看其余人的眼。虽在木鸭公的臂弯中,她却觉得自己如同孤伶伶一人似的。
“只为还丹?”木鸭公沙哑大笑,圈着她的手臂忽地紧了几分,鼓起的肌肉抵着她肩背,寒铁似的坚硬。他低着头,在她耳边道,“……只为了还丹,嗯?”
左三娘汗如雨下。这男人兴致高时狂风骤雨似的要把旁人都卷进来,可一旦提了还丹的事,整个人便有如崔巍高山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她抿着唇,半晌,苍白着脸点了点头。
木鸭公大笑着拍她的肩,清脆地啪啪作响,脊背上热辣辣地疼。“你说…你十年不回谷中,与爹娘姊妹分别千余日月,一点儿念想都无,回来只为了拿一枚还丹!是么?”他猛地低头,两眼忿然瞪大,浓重气息仿若从鼻腔中喷发,“那你与谷外来求丹的、利欲熏心的那些王八崽子有何不同?有求时伸手,往后便无情撇弃,你是这样的人么,三儿?”
他咄咄逼问,直唬得三娘脸色煞白,心虚不已。确实如此,分隔十年,如今一回来便讨要谷中至宝的还丹,本就是件不可理喻之事。她不觉有些羞惭,呼吸发颤,将头又埋得更低了些。
鸭公直勾勾地盯着她半晌,忽地又喜笑颜开:“唉,瞧你这丧气模样,爹又不是要怨甚么。自家的宝贝女儿,又怎能同鬼迷心窍的外人一个模样?”说着便伸手入黑布褂里,摸索了一番,摸出一只瓷盒,“你要还丹,喏,这就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