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未,你又迟来了!”他隐约看见在天山的漫天飞雪间,众门生蹲在武场前,抬起被冻得红彤彤的脸蛋冲他哈哈大笑的模样,口中呵出的白气汇进一片素裹银装间。见他前来,众人便笑着骂道,“你这懒骨头,总爱赖在床上不动,这才害得执徐也迟到!每回他受罚,有八成都是你的错…”
这话听得他颇不服气,扯着嘴角辩道:“他自己走得慢,关我甚么事儿?你们说我是懒骨头,这我认了,可他也是个拖拉成性的……”
众门生先是对他摇头嘘声,又混笑着用揉好的雪团子砸他。“你又说领班坏话,咱们告状去!”他东躲西藏,放声大笑,也蹲身去抓了雪扔门生们。玉执徐在他身后无奈地看他们,板着脸清咳了几声,于是众人便也附和着大咳特咳,磨蹭着列队。
在朦胧的幻景里,天山的一切都仿佛蒙着一层模糊的光影,看着触手可及,实则遥不可即。那冰凉却清新的晨风、银辉熠熠的霜雪,像鸟雀般叽喳闹腾着的弟子,还有玉执徐的身影都在渐渐离他远去。
他只瞥见了玉执徐恬淡而含笑的侧脸,像微茫的月色般,在身边轻轻一晃便消散了。于是这幻梦也随之而散,只余眼前漆黑的洞穴与透骨的寒凉。
玉乙未在浑浑噩噩间下了石阶,耳边的惨叫声愈发清晰可闻,厚重的石壁也掩不住凄惨的啼哭声。
刺客把他推入一个洞窟里,逼仄的甬|道后别有洞天。但那处简直是只有地狱才有的光景,一股连鼻子都会歪掉的腥臭味扑面而来。仔细一瞧,一排排木桩如林而立,桩上不知捆着多少鲜血淋漓的躯体。有的甚而脱了水,干瘪瘪地缩成一团,瞧不出原本作为人的形状。
地上似是挖着接血的渠子,蚊蝇盘踞其上,甚而有漏出的五脏六腑在其中堆积着。候天楼刺客们聚在还活着的人边上,嬉笑着用铁剪剪去他们的手指。玉乙未微微一瞥,便从那些因痛苦而扭曲、被鲜血糊满的容颜上认出几个昔日熟识的伙伴来。
“去吧,拣一个你喜欢的审着玩玩儿。”刺客在他肩上推了一把,“他们都是天山门的二珠弟子,说不出甚么有用的话,留几个做药人就成了。余下的想如何杀就如何杀,反正咱们带着这么多人不便回同乐寺里。”
“嗯……嗯。”玉乙未神情恍惚,含糊应道。
他跌撞着走向那群被捆在桩上的天山门弟子。还有几个活着呢?玉乙未心惊胆战地扫一眼过去,可已没几人鼻翼仍在微微翕动了。
天山门在遭这次血洗后,已是名存实亡。
玉乙未缓缓在木桩间迈着步子,愈看愈是胆颤心惊。他深深地埋下头去,颤抖着吁了一口气。若是闭上眼,兴许就不必看到这番惨象。但在踉跄着走过一枝木桩时,他的耳旁忽而飘来一阵古怪的低喃声。
这低喃声嘶哑含混,听不清那人是想说甚么话。玉乙未抬头,只见那木桩上捆着一个血淋淋的人。
那人可谓是凄惨之极,浑身的皮都似被剥去,露出暗红的血肉,用细布裹着,却仍有殷红的血水洇出。玉乙未看着就觉得痛,身上不禁打了个寒战。他自己划过半边的脸皮,就已痛得死去活来,也不知这人是遭受了何等非人的苦楚。
“咿……”那人低吟道。
蚊蝇在他溃烂的伤口上盘旋,有些伤处甚而有白花花的蛆虫在蠕动,散发出浓烈恶臭。玉乙未皱了皱鼻子,转头看了一眼四周的候天楼刺客,见没人看着他,便问道:“你想说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