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他总被嫌弃,没有小孩儿愿和他玩。硬头簧长老便耐心地给他削竹筒,往里头塞豆子鼓起腮帮子吹,说是这玩意儿叫响炮。他俩便将豆粒吹的噗噗作响,看着被吓起的灶鸡子哈哈大笑。
王小元一眼望去,人群中的一张张面庞既陌生又熟稔:打破他听室、又在过年时总将满满的压祟钱的纸包塞给他的刺楠长老;将火油浇在他身上、又总爱捧着一把乌饭子,硬要将果儿塞进他衣兜里的斑竹长老;用棍儿尖戳过他几个血洞、又在严寒冬日里把自己的芦花被扯了一半分给他的凤尾长老。
他们曾经对他很坏,却也曾对他很好。
正因为他全都认得这些长老,坏的时候如此,好的时候亦然,所以他才难以使出玉白刀法。
腕节在栗栗发颤,王小元遽然间落入一股巨大的悲怆之情中。他想起离开恶人沟的那个夜晚,他被山鬼们胡乱地痛打,遍体鳞伤,一遍遍地哭喊求饶,喊道:“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
那不仅是希冀长老们停手的哀求,更是他心中的呐喊。兴许那时他想说的是:
“对不住,我要离开恶人沟。”
“对不住,我辜负了大伙儿们的期望。”
“对不住,我还没能回报你们,我便要走了。”
斑驳棍影间,他瞥见长老们涕泗横流的脸。老人们挥着绿竹棍,无声地痛苦呜咽,泪水落进伤口中,滑进血泊里,沁出刻骨的疼痛。可当他与长老们对上视线的一瞬,老头儿们便换上一副狞恶嘴脸,仿佛这样便能让他心生恨意,教他身上疼痛减轻。
不知觉间,泪水迷蒙了王小元的两眼。钱仙儿说得不错,只要他是从恶人沟里出生的王小元,便对这群曾伴他长大的山鬼挥不出玉白刀。
山鬼们凶恶地向王小元扑来,拳脚落到他身上。重重人影将他吞没,王小元竭力地伸手去捞,却捉不住钱仙儿的一片衣角。
最后一瞬,他听到钱仙儿淡声道:
“小元,这里是恶人沟,可外面却是地狱啊。”
——
天地间一片茫白。
这茫白的景色与天山门的雪不同,一点儿都不冷。王小元蹲坐在原地,茫然地眺望着四周,这处似是甚么都看得见,又似是甚么都瞧不见。也许这是梦里才有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