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喃喃自语,却未发觉竹老翁神色忽而一僵。
“你想起来了?甚么都想起来了?”老头儿小心翼翼地问。
一时间,风里似是传来了刺骨的寒意。王小元错愕地扭头看向他,只见竹老翁两眼漆洞洞的,仿佛两只深穴,在里头翻涌着暗海,不安之情倏然涌上心头。
是的,他甚么都想起来了。
他想起了金乌的事,想起了他是玉求瑕的事,其间有他在天山门习刀的过往,还有在金府中欢度的光阴,在恶人沟中成长时的岁月。
正因为甚么都想起了,所以才觉得奇怪。疑窦仿若藤蔓,缓缓爬上心房,盘踞一方。
王小元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目光落在竹老翁手中的绿竹棒上,踟蹰着问道:
“您……你是谁?”
他记得身材壮硕、口气举止却宛若孩童的苦慈长老,记得脊背佝偻、两腿细直的硬头簧长老,记得说起话来直来直往的刺楠长老,记得畏畏缩缩的麻竹长老。恶人沟的每一位长老手上都持有绿竹棍,而他记得每一位长老的名姓、面貌。
但王小元却不记得竹老翁。明明这老人手上也拿着绿竹棍,也称自己是自恶人沟里出来的人,可他搜肠刮肚、拼命寻思一番,却依然记不起曾在以前见过这老头儿!
“我以前…从未在恶人沟见过你。恶人沟里的大伙儿都是我的亲朋,每个我都认得。”王小元的眼睁得很大,喃喃道,“你不是恶人沟的人,你是谁?”
回想起来,一切都过于巧合。这老爷子挑着糖人担子,成日在嘉定街头逡巡吆喝,似是在隐隐查探金府的情形。第一回 见面时甚而借着卖糖人的由头试探自己还记得多少,在武立天到来的那个雪夜突然造访,如今想来更是突兀。
竹老翁沉默不语,可面庞上神色冷毅,在黯淡天光中显出刀削斧凿似的冷硬线条,暗沉沉的似一块顽石。
“先前在钱家庄时,你同独孤小刀打过招呼。”王小元的心渐渐冷了下来,道,“他叫你‘竹翁’,你俩是熟识。”
“不错,老夫与他曾为旧识。”竹老翁低沉地发笑。不知何时,翻墨黑云盖在他俩头顶,狂风簸荡,寒意围裹周身。仔细瞧来,他的笑容与独孤小刀颇为相似,只是更似敛牙收息的厉鬼。
王小元凝望着老人手中的绿竹棍,他觉得似是在哪儿见过此物,倒不是在恶人沟,而是在另一个遥远的过去。
农家子惊恐的话语回荡在耳边,那时他曾颤声反复地念道:这龙尾山被恶人沟与候天楼的恶鬼包围,教人插翅难逃。
风声悠远绵长,仿佛挟杂着纷飞雪片。王小元忽地打了个激灵,猛然醒悟,他在天山崖上见过这条长棍!只是那时这棍儿上并非泛着翠竹碧光,而是沾染着天山门弟子的血迹,洞穿了门生们的胴体。
漆黑的厉鬼仿若在雪幕一头遥眺着他,面上盖着黑漆漆的纱罗,手里提着根精铁长棍,棒头削尖,血迹斑驳。
霎时间,王小元醍醐灌顶。一切交织成网,连成可怖的绘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