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听他说完,时候似已过去了许久。日光依然很盛,却显出了些微夕阳的金红,霞云悬在树顶,似要将一树梨花点燃。唱歌的人累了,坐在石凳上吃茶掷采,嘻嘻哈哈地闹作一团。
听罢他叙说的这些话,宁远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金乌,你这一路走来,爹与娘一直在看着你。”
金乌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不知怎的,在此时他再不是待事老成的候天楼少楼主,而是个垂首只待爹娘训斥的孩童。他手里捏了太多笔人命债,不知要几辈子才能偿清。
会兰乌也却一把抱住了他的脑袋,将他拥进怀里。金乌只觉发丝间温热湿润,她在落泪,泪珠滚落在他头上。他的娘亲哽咽着道,“傻孩儿,你过得太苦了,这十年来仿佛没一日是过得欢喜的。不过不打紧,从今往后,咱们一家人便一直、永远在一块儿,再没甚么能将咱们分开!”
宁远侯微笑着看着他俩,金乌忐忑地抬头,只听他道:“不必自责,你已经十分令我骄傲了。”
他说这话时,不知怎的,心里似是忽地被揉皱了一片,金乌只觉眼里酸涩,难以置信地开口道,“你…你们不怪罪我么?”
“为何要怪罪你?”
“我杀了人…我……败坏了金家名声。”金乌结巴着道,“我…直到死了,也只会是受万人唾骂的恶鬼……”
会兰乌也道:“那又有甚么干系呢!让旁人闲言碎语去罢,我的孩儿是这世上最好的孩儿!”她使劲地揉着金乌的一头乱发,金乌只觉她的怀抱温暖而柔软,是许久不曾想起的娘亲的怀抱,一时间他也仿佛变回了十年前的那个孩童,泪流满面,只余哽咽。
“留在阿妈身边,好么?”待得他抽噎稍缓,娘亲亲昵地拂着他的发丝,轻声问道。
金乌微微点了点头,红着眼道。“……嗯。”
这处既明媚又温暖,是他魂牵梦萦的故乡。既不是荒草连天的断壁残垣,也不是血肉横飞的杀场,有娘亲和昔日金府的佣仆陪着自己,他只觉心中欢喜不已,想长长久久地留在此处。
此时众人齐声高呼,一齐拥过来紧抱着他,七嘴八舌地叫着“少爷”“金公子”。宁远侯从瓷壶里倒了一杯清酒,递给他,笑吟吟地道:“爹也希望你留在此处,多陪陪你娘。”
金乌怔怔地接过酒杯。左三娘旋即了扑过来,一把揽着他的手臂左摇右晃,眉开眼笑地道:“五哥哥,咱们一起再在海津里玩儿罢!”她扳着手指头数道,“我还要骑你的白马,还要吃糖栗子、果仁麻花……”
众人笑嘻嘻地围着他。越姨似是喜极而泣,用绢巾抹着眼角道,“少爷,老妇这回不会再离你半步啦,有你回来,咱们金府总算是热闹起来了!”阿潘也伸舌瞪眼地扮鬼脸,道,“咱们这儿,少了一个人都冷清得不行,这下人总算齐了,日子也该红火啦!”
一片喧声间,金乌握着酒杯,怅然若失地在人群里扫了一眼。
许久,他问道:
“…王小元呢?”
笑声戛然而止,方才还在欢闹的众人冻住了一般,忽地紧紧抿着嘴,僵着身子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