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喧闹声中,金乌直视着宁远侯,道:“爹,是您往时对我说过,要学唯室先生的一句诗:‘愿与朱云斩邪佞,岂甘埋没延平津。’我若不去对付左不正,还有更多人会死。我再不济,倒也算是个将门之后。”他垂下头,撇开眼,“以往和您一同念书时,我也有句话一直惦记在心里。”
宁远侯面色凝重,问道:“甚么话?”
金乌缓缓道:“虽九死,其尤未悔。”
说完这话,他忽地双膝一弯,跪倒在地,向众人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旋即站起身来,在众人惊愕的目光里转身便走。
身后是温暖而明媚的春光,轻风剪剪,碧草绿桑。迎面而来的是呼啸烈风、滚烫火海,刀光剑影交织间,似有狰狞群鬼朝他聚涌而来。而他每往前走一步,身上就似有尘泥般的碎屑簌簌扑落,露出满身斑驳伤口。
血水染湿衣衫,淅淅沥沥地落在脚下,腹中剧痛忽而升腾而起。愈是靠近小径尽头,他身上便愈是宛如刀割,疼痛难当。
他想回头,回到那个温暖的归所,在那儿有爹和娘、还有金府的大伙在等着他。他想睡在那和暖惠风之中,听莺啼燕语,嗅风里飘来的清淡花香。宋真宗在《四十二章经》中所注:“七生七死者,于七度生死中断尽烦恼。”
但金乌想,一度生死便已让他足够忧烦了,他生时贪恋逝去之人的温情,死了又偏偏惦记着王小元。他要是死了,王小元该怎么办呢?那蠢材驽钝之极,连烧饭补衣都不会,靠着乞讨才一路从嘉定寻他到天山,两年来在海津渔阳闲晃。想起王小元,他便步履轻快了许多,仿佛足底生风。
会兰乌也似乎在他背后啜泣,众人低低呜咽,声音仿若盘萦幽魂。有人小声地唤他名字,想教他回心转意,回过头来。
但金乌没有回头。待踏出幽林时,他已伤痕累累。再从小径中迈出一步时,他浑身淌血,只有拄着刀才得以站稳。
他慢慢地走回来时路。庭院里风声息静,梨花静静飘落,覆在他踩出的血脚印上。金乌忽而想起嘉定的府里只栽了海棠树,没有梨花。大抵这是个离别之梦,生与死,他势必要抛却一边。
在如雪花海里,金乌又看到了那个娇俏的身影。
左三娘坐在石凳上,笑盈盈地望着他。
“你又要走了么,五哥哥?”
“嗯。”金乌点头,“你也会拦着我么?”
三娘缓缓摇了摇头,“你若是想走,那便走吧!”
她似是赌气一般,鼓起了面颊,将手撑在脸颊边,“与其留个哭丧着脸的人在这里,倒还不如放你回去受罪好了!”
金乌只觉心里又沉又酸,如鲠在喉。半晌,他道。“对不住,三娘。待我杀了该杀之人,就很快来…陪大家,陪你。”
左三娘却摇头道:“我不要你来陪我。你给我慢些过来,越晚越好,至少等到五十年、六十年以后才过来。这儿是很好,可我只想一个人坐着,不要人来打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