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衣鬼望着罗刹,轻声道:“而且,如果我是恶人的话,你一定会把我记得更长久一些,会一直放在心底。”
金乌望着他,只觉他俩脸上淌下的血水融在一处,滚烫仿若烈焰烧灼。颜九变从地里拔出短匕,抓住了他的手,缓缓抬起,将他五指掰开,把那匕首塞进他手心里。夺衣鬼手上使了劲儿,匕柄上的粗糙花纹印在手心里,热辣辣地发疼。
罗刹心里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颤声道:“你要做甚么,水九?”
他的一颗心不由得紧绷起来,生怕颜九变要用这短匕刺穿他的心口,假作黑衣罗刹自尽之态,再好鸠占鹊巢,从此冒用他的名头活下去。
不等金乌挣扎,颜九变便紧抓着金乌手腕,将那短匕举高。匕尖寒光烁动,刀锋冷冽而残忍。金乌伤重难支,轻颤着竟无法挣开。罗刹咬牙切齿,提膝顶在颜九变胸腹处,可颜九变只是身躯重重一顿,并未被推开。
“让开,水九!”金乌吼道,“别拦着我杀左不正,让我出去!”
夺衣鬼死死按着金乌,微笑道:“不,要出去的是我,是冒用你名字的我。”
在激烈厮斗间,金乌拼命挣抗,身上鲜血直流。拳脚相对了片刻,他俩正恰四目相接,金乌望进颜九变的两眼里,不由得略略怔神。不知怎的,他竟从这位昔日的同僚、如今的仇敌眼里看出了悲戚之色。颜九变的目光沧凉如水,看似宁静无澜,却暗蕴着狂涛骇浪。
在目光相触的那一刻,金乌浑身一阵,如烟往事倏然从脑海里浮现而出。
他想起五年前的中州,风雨凄凄中,夺衣鬼与罗刹站在灯火昏黄的屉院里两拳相碰的那个如墨黑夜。
想起他仍在候天楼的同乐寺时,坐在银杏树顶啃山楂果,将籽儿落了树下的颜九变满头。颜九变大为光火,满脸恼红,摇着树要撵他下来。
还想起他俩在八角亭里歇脚的时日。那时他方才接了声闻令九死一生地回来,浑身是伤,也同如今一般动弹不得,颜九变便日日给他换缠裹伤口的细布,替他熬苦得难以下咽的汤药,坐在他身边得意洋洋地念素女经与洞玄子,教他稀奇古怪的房中术。
他俩曾在血风肉雨里穿梭前行,将对方从尸堆里伸手拉出。金乌想起那时紧攥着颜九变的手的光景,那只手上淌满滑腻鲜血,在冰凉尸堆里显得格外温热,拉着时微微地震颤着,紧绷着回握着他,不敢放松分毫。
如今他二人也正是两手紧攥。颜九变紧握着他持匕首的右手,铁钳似的无法撼动分毫。
过往种种烟消云散。不知何时,他们已从当初的言笑晏晏化作了如今的深仇积恨。
罗刹闭上了眼,他在等颜九变将短匕刺入他的心口。
但剧痛感迟迟未来,反而是有温热的液滴先落在了脸上,一滴又一点,滑过了面颊,落进了鬓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