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星疏月黯,厚重灰云在天穹中缓缓翻涌。
厢房里烧着支白蜡,火光摇摇曳曳,映亮了槅扇上的影子。门外站着许多人,皆是宁远侯拣选的绢甲带刀的侍卫,宽厚的背影拦在房门之前。王小元用水洗过头脸,昏沉的脑袋略清醒了些,他用绢巾揩净了手,泥鳅也似的滑进被窝里。
他动作流利,一下便裹着卧被滚到了金乌身旁,这儿的被褥柔软,又有厚布包着的手炉,暖腾腾的。金乌翻了个白眼,也不去理他,只哼了一声便翻身过去,拿脊背对着他。这些时日里王小元常借口护卫钻进他床上,金乌早见怪不怪了。
王小元张开手脚,绕过他的臂膀,八脚鱼似地紧紧巴着他。
“……作甚么?”金乌扭头,不高兴地弯着嘴,嘴角几乎要撇到了下巴底。
“我怕你半夜会给那古怪女人拐走,所以就来给你做护卫啦。”王小元说着,又抱紧了几分。金乌也费劲地扭过身子,他俩较劲似的和对方紧紧纠缠,两人手上皆使了吃奶的劲,像球儿一般在被褥里滚来滚去,待折腾得一身热汗,才气喘吁吁地放开来。
“呼…呼,勒那么紧作甚!”金乌喘着气,骂道。
王小元厚着脸皮胡扯道:“我怕一松手,你就会不见了呀。那女人鬼魅似的来去无踪,说不准会半夜从地里、床下钻出来捉你。”
“哼,我瞧你就是想勒死我,好拿了我的银钱去买糖堆儿吃!”
“是呀,是呀!”王小元嘻嘻笑道,在被褥间水蛇似的滑来钻去,闪着金乌扇来的巴掌,“少爷,你还有多少钱,索性一齐给了我罢,省得夜长梦多……”
说来也奇,正当他说罢这句话时,庭院中似是传来幽咽般的夜风呼啸声。窗纸被吹得簌簌作响,一阵冰冷而阴怖的寒风倏然从窗屉间袭来,似一只手般掐断了火烛荧光。厢房里坠入一片如墨漆黑,只见得浅浅的幽蓝天光从窗隙间淌入。
这阵阴风教两人都打了个寒颤。王小元的嬉皮笑脸似是也被吹得没了影,他脸色雪一样的煞白,却打着哈哈道,“今…今晚风真大,不过也好,省得我再去灭灯啦。”
金乌往被褥里缩了缩,将头脸罩起,卧被微隆,活像一只胖馒头。他在被窝里闷声道,“快去关窗,夜里风更大,你倒是没事儿,我若是得了风寒,谁来给你发工钱?”
王小元老实道:“少爷,工钱都是府里的管事发的,你病倒了也没甚么关系。”
“快去关!”金乌在被窝里怒火中烧地叫嚣。
没法子,王小元不情愿地爬起身来,哆嗦着钻出卧被。夜风干而冷,噙在齿间时似带着涩意,他倒踩着鞋跟,挪着步子挨到窗前,方想放了架子,却忽觉眼前一暗。
一道浅浅的影子染上了纱帐,窗纱外头糊了布,看不清外头光景。但王小元抬头一望,却只见一个轮廓发蒙却分明的人影,正阴惨惨地伫立于窗前。
窗外有人。
刹那间,他周身的寒毛似是一根根地直竖起来,把着窗架的手剧烈地震颤,指节攥得发白凸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