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适才已有鹿鸣清通禀,他已知晓,那擅闯禁地的举子暂已被扣押待审。只是贺兰桀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惊动了崔莺眠,这么说,崔氏和外边那人已经碰过面了?
贺兰桀陡然一股长气提到了胸口,冷声质问:“为何事先没先派人知会孤?”
那泻玉感到极是委屈,谁人不知,太子殿下今日得获明珠,意气相投,促膝而谈,恨不得抵足而眠,连是否过来倚梧殿她们都不敢猜,何况外男也在,要是贸贸然打扰太子,惊动了那男子,如何是好?既是文章第一,想来是个机敏之人,崔娘子的行藏是她们半分也不敢泄露的。
她虽不说,但身子发抖,贺兰桀紧蹙眉头,只是片刻,人清醒了过来。斥责下人已是无用,不如去看看她。
贺兰桀再度举步,来到了她的门前,伸臂推开,屋内陈设一切如旧,燃着御赐柏合宫香,她侧躺在金色帘拢后,影影绰绰,烟青贡缎锦被随身子高低蜿蜒而下,似一弯春水,一抹黛山。
“眠眠。”
他唤了一声,她没回应,停在了帘纱前的贺兰桀以为她是入睡了,但很快,他眼尖地发现被褥底下柔软纤细的身子在轻颤,仿佛在隐忍着抽泣。
贺兰桀心中一动,屈膝半跪上榻,将她莹圆的肩膀握住,要扳过来,她抖了一下,不肯顺从,贺兰桀沉住了气,问道:“怎了?”
她这才慢慢悠悠扭过身子,就着屋内如林的一排烛火,贺兰桀看见她蜜色般的脸庞上竟笼罩着一层绯红的泪光,晶莹剔透,像破碎的珍珠,一颗颗地往下落。他大是吃惊,什么话都忘了问了,昏头就要哄她,不等他上前,崔莺眠犹如娇莺投怀,先发制人地搂着了他的腰,脸颊朝他寝衣半敞而露出胸膛贴靠而近,更加可怜地啜泣着。
贺兰桀忘了去思考她为何今日为何变化如此之大,只是伸手也环住她,长指摩挲着她的发,缓慢地挼搓着。
接着,他才又问:“可是受惊了?”
崔莺眠点点头,但很快,又摇摇头。
贺兰桀更加疑惑,“怎么点头又摇头,孤猜不明白了。”
崔莺眠低声哽咽道:“今日在院中逗鸟时,忽然看到晴窗外有一株枣树,忽然想到从前在家里有个陪我打枣的妹妹,也不知她现今如何了,可还在世上,因此难过。殿下,你不要怪罪。”
原只是如此。贺兰桀舒了一口气,道:“你是家中独女,何曾有过什么妹妹。”
崔莺眠道:“是从小跟着我的侍女,唤作明钗。崔府已经抄了家,她也不知道流落到何处去了……”
贺兰桀想了想,“除了崔姓之人,这些奴仆已经全部释出,没有前往乌苏。”
说到这儿,崔莺眠突然感到自己还有机会。她立刻菟丝子似的朝他伸出了柳臂,缠绕而上,笨拙地挂靠住他,哽声道:“殿下,莺眠在京中举目无亲,所亲、所近之人,唯有殿下。殿下白日不见,我实在不知作甚么好,周嬷嬷她们看顾我又严,我什么话都不敢说……我好想有个可以说话的人。殿下,你能不能,能不能找到明钗,将她送到我身边来?求你了……”
贺兰桀本就觉得,母妃派到崔莺眠身旁的几个婆子过于疾言厉色,狗仗人势,不把崔莺眠放在眼底,但这也只是暂时的罢了,那几个婆子,虽然讨厌些,但行事是无比周全的。只委屈了她要忍耐些时日。但又听到她说“所亲、所近之人,唯有殿下”,那软嗓细口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犹如舌尖上一颗酥糖在曼妙舞蹈,他只觉五脏六腑仿佛都浸了甜滋滋的糖霜,从骨头开始往外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