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影斑驳间,乌色长靴点踏桥边石墩,如同随风飞絮,轻轻落于水面小舟,几息间攀上不远处的画舫。
画舫中琴声铮铮,清越入耳,然而时不时传来的欢闹之声,却生生破坏了这一阵雅乐。
舱中地面铺着厚厚的红毯,中间一人白衣委地,俊秀的眉眼微垂,并不管四周那些青年男女的调笑之声,双手轻拨身前古琴,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指尖的吟瑈余韵,松沉清旷。
一曲终了,白衣人起身,向船舱东面坐着的少女走去,低垂着的头终于抬起,朝对方施了一礼,而后一言不发地跪坐在她身侧。
那少女一身银红软烟罗,裙摆处云纹掩足,状态慵懒倚在身后的软垫之上,纤手捏着酒杯,觑眼看四周,而后仰头饮下杯中的酒水。
她领口微斜,艳色交叠间露出一小节锁骨,恍若玉色天成,一滴酒水顺着细白脖颈滑落,隐没其中。
船舱中一道灼人的视线射来,白衣人侧身,恰好将旁边的少女挡住。
那视线的主人,是一位姓杜的公子,身上翠色衣衫上绣着金线,像是披着开了屏的孔雀尾。
视线被挡,他怒目瞪着白衣人,见对方低着头没反应,鼻腔发出一声冷哼。
杜小公子扫视了舱中还在欢闹的众人,又将目光落回白衣人身上,哂道:“宗公子不愧是南风馆的头牌,今日听君一曲,往后听他人弹唱,恐怕再难入耳。”
他声音不大,却尖锐刻意,引得众人侧目。
白衣人没说话,甚至没有抬头,瞧着并不怎么在意对方的讥讽之言。
那翠衣的公子不管对方是何反应,又呵笑着向周围扬声:“音华楼的戏子如今是一个不如一个,我正愁到哪儿请班子给父亲祝寿,今日便听得如此仙乐,宗公子一个,可顶他们两个。”
他言罢,斜倒在席位大笑起来,宴席间几个知道内情的,也跟着哄笑,却也有些人,察觉出了气氛不对,闷着头,大气不敢出。
南风馆说是品茶赏乐的去处,其实不过是个小倌馆,宗闵曾是馆中的琴师,听说第一次被卖给两个人,反抗之下将两人都打伤了,因此险些丢了性命,恰好遇着平洲长公主到馆中听曲,一眼瞧中他,花重金将人买回了府中。
而他身侧的少女,正是平洲长公主顾璟浔。
杜公子厌恶宗闵,一则是瞧不上他出身脏贱,却一副清高的样子,二则是嫉妒他能陪伴顾璟浔左右。
东琉的这位长公主,原本是桓亲王的女儿,自小与二皇子顾政亲厚,如今二皇子荣登大宝,她的身份自然水涨船高,新帝即位不久,就破格封她为长公主。
东琉对女子的约束虽不算严苛,但时下也讲求三从四德,偏顾璟浔是个异类,及笄之后不议亲也就算了,听闻在府中养了一院子的面首,每日纵情声色,寻欢作乐。
如此这般仍不满足,这长公主殿下还时常流连花街柳巷,荤素不忌。
她性子阴晴不定,肆意娇纵,又有皇帝庇护,几乎无人敢招惹。
就在前些日子,这位长公主对定安侯家的世子裴彻一见钟情,日日随其左右,大有洗心革面的架势,众人原以为这事能成,哪知长公主殿下风流本性难移,没多长时间她又撇下裴世子,在南风馆一掷千金买下宗闵,顺道在戏楼为一戏子跟人打了一架。
宴席间的那几人都觉顾璟浔生性凉薄,对宗闵也不过当个弹琴调笑的玩意儿,并不认为这般出言羞辱会惹怒这位长公主,故而才这般肆无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