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看了两三个,便微觉精神不济。怕时间晚了,明日还要早起给太太请安,尤其是在太太院子里耽搁到半夜,还不知要怎么了结。李纨起身略擦了下汗,动念回到房中,却看自己走之前抛出的那块绢巾还浮在当空,略略停滞才缓缓下落。
“这是?……”李纨疾步走至窗前抬头看天上月色,月过中天,确是自己刚回房中的时候。“这么说来……自己进了珠界内,呆了好一阵子,出来之后时间还是自己进去的那一刻?”李纨坐在床上,心砰砰乱跳。
进去前抛出那块巾子,就是因为想到了刚才取泉水时的异状,院中也有个座钟,却是放置在厅里,怕来回间惊动了仆妇们才想了这么个主意。谁知道这一试之下居然果真如此,那岂不是说自己只要呆在珠界中,外头的事情竟一丝都不用担心?还有了无尽的时间可以慢慢收拾界内的那些东西,还有了一个随意动作都不怕有人打搅引人说道的地界儿……心里突然觉得一阵自在,是的,自在,这真是此生未有亦未敢祈求过之事!
生于书香世家,母亲是前朝大族的遗珠,累世簪缨到这一代仅剩下了母亲这一丝血脉,出嫁时已是孤女之身。李纨四岁时,母亲病重,五年后去世,留给李纨的除了若干盛放嫁妆的老旧箱笼外,还有指名日后陪嫁的许嬷嬷。
父亲在族中要求下,在母亲去世当年于百日内续弦,后继母生下两儿一女,为李家延续了香火。继室也出自金陵望族,并没有苛待前妻遗女之举,父亲则奉信“女子无才便是德”。在家做女儿时便日日以针黹女红为要,家常作息也是循规蹈矩,除了母亲做冥寿时前往真佛寺跪颂一回经文外,从未出过家门。世家间提起,都要赞一句端庄。
嫁入荣国府,夫君身边已有自小服侍情分的通房在,更有老太太、太太赐下的伶俐人儿,眼看着也是等着日后收房的。这些都是世家常有之事,只是看着夫君与妾侍间小意温柔,心里还是模模糊糊有几分不是滋味。
想到此处又不得不赞一句凤丫头,真正爽利人。转眼将贾琏眼前的人都打发了出去,只用一个平儿栓着吊着,真是好手段。谁让人家得了老太太、太太的欢喜,还是太太的内侄女。自从贾珠病重,还没弄清楚的管家权便交了出去,一心伺候夫君。
终是人力不可为处,挺着五个月大的肚子一次次哭晕在灵前。“大小姐,你还有肚里的一个啊,大小姐……”许嬷嬷心疼地念回了从前的称呼。
年少寡居,正是风波易生处。此处更不同,世家大族,千余人口挤在方圆一府之中,平常多行一步多说一句都能被裹在舌头尖来回嚼上几遍,何况自己这个身份。夫妻协力,争的是财货弄的是权,孀妇寡居,活的是个脸面。沉静自守,能得几分尊重,若还待争些什么,便是个笑话。只奉亲养子,育子成才不负亲长所望,待得那时也可扬眉吐气了。
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此番机遇,却另有生机,非是枯木重逢春,倒如化作春泥另有花开。渺茫玄妙,心有所感却无法宣之于口。只知道,这日子,肯定是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