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只好讪讪地收了回去,嘴里道:“妹妹不要便罢了。下回我另寻了好的来。”旁人在黛玉处也不过略坐一坐,说会子话便罢了,独宝玉,倒像是生了根在那里,只待到贾母那里传饭时才又同黛玉一起过去。
母亲早逝,如今父亲又不知所踪,在船上时,坐望寒雨连江,黛玉只觉着此身恰如浮萍,真是风雨飘零。那时心间唯剩那丁点暖意,除了有生之年得以同老父重聚之愿外,便是贾母的疼宠同宝玉的亲近了。
到了都中,李纨一封书信却将黛玉所思所想推到了另一处所在,原先的儿女情长,换做了家国天下。原来这一家一户的安宁和乐,还需要朝堂国运的成全。老父却是被生生逼上绝路的,只是这一路行来,不止江南官场是凶,京里朝堂上何尝不是?连着老父自己亦是此死局的帮凶。
到如今,再入贾府,心思念头已与素日的自己不同了。其实又何止自己?老太太疼宠自己的心,亦需要两厢无事来成全。若老父所为真的大逆不道牵连众多的话,或者这份疼宠之心亦要为保全荣宁满门富贵而退一射之地。独宝玉仍是同原先一般。好似两人不管隔了多远离了多久,再见时亦如从前。
思及此处,他今日的种种造次倒无需放在心上了。人同人之间,总是心最是要紧,这个心你欺不得它瞒不过它,最是不加矫饰原原本本的样子。宝玉既是有心,其他的自然都是细枝末节了。
两人在贾母处用了饭,正喝茶。宝玉犹自叨叨着黛玉不在这一段日子里的种种琐碎,连着院子里哪处多添了几丛早春草花都说了。
袭人瞅了个空子问他:“二爷,你同宝姑娘画的那副‘晓春图’还在太太那里呢,昨儿不是说好了今日要填彩的?到底还去是不去?”宝玉这才想起这茬来,却是没什么心绪了,便道:“如今这个时候,再画初春时节也很不对景了,没了意韵灵性如何能调出合宜的颜色来?你去同宝姐姐说一声,这画……待到明年开春再画不迟。”
袭人无奈,领了命自去传话。黛玉看宝玉一眼道:“好好儿的画不画完了,隔了一年再上色哪里还能记得起当初打稿时的打算来?我看你趁早去画好了干净。”
宝玉无所谓地摆手道:“不过是无聊时闹着玩罢了,哪里就说是画儿了。”
探春看不过去,笑道:“也不知是谁,日日不落地去应卯,还闹着凤姐姐置办了多少零碎,怕是有几样颜色如今还没收齐呢,你倒先丢开手了!真是当成宝也是你,说成草也是你。”宝玉只嘿嘿一笑,自接了方才的话,同黛玉说起如今正修的那园子来。
且说宝钗这日在家用了饭又往王夫人处来请安,稍坐了会儿便见袭人打外头来了,却是传了宝玉那么两句话。
王夫人怕她上气,便嗔着袭人道:“怎么当奴才的!这画儿昨儿个不是还说得好好的?今儿一大早凤丫头就送了一大堆东西来,早知道他这么说,我也不费那个劲给他腾地方了,趁早搁到他外头书房里去不好?你们也不知道给他分说分说,由着他使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