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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开始时黛玉很有两分窘迫,这回说到这里了,倒觉得自己一味如此反矫情了,才叹道:“这世上又有哪个不是这样?平常人家或者有一生一对的,却是得天成全罢了。像咱们这样人家,哪个不是如此的?……已经算是好的了。”

    妫柳道:“那还不就是那句话!姑娘是青凤,难道因没有神树就要去吃腐鼠?何况,这还不是生死交关的事,何至于委屈如此?我看姑娘同宝二爷相处,不说今日之争,只说前两日丫头冲撞的事。宝二爷那性子,个个都舍不得,想护着。但凡两下有冲撞,他只一缩脖子当没看见这一路本事。这还不过是个丫头,姑娘也还是客居表姑娘呢,就这么着了。往后若……那日子就是一样样一次次总是如此,姑娘是要忍一辈子的打算?”

    她说得越来越起劲,黛玉却不由涨红了脸,斥道:“胡说什么!越发没规矩了!”

    妫柳长叹一声:“姑娘,你想想,若是太太在时,这话能不能揭开来同你讲?宝姑娘家里,姨太太是不是什么都能同她掰开来说?你如今……便是老爷回来,也难说这些话。所以我方才说了,也只我这自不量力的小丫头敢说这个。此间无人,这话也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罢了。我说句到头到头的,姑娘且忍一忍听了,宝二爷若能够,只怕恨不得姑娘同宝姑娘一齐归了他才好呢!姑娘又以为如何?”

    这话恰如惊雷。黛玉素日里心里不安,多少是因了那金玉之说。这时候想起这次争执时,因了自己说一回“金玉”,宝玉便发了疯。想来,若是他心里真无此事,那听了也不过一笑。今次这般作为,可见他心里是真有“金玉”之说的。再念及之前他对着宝钗失神的样儿,自己不在府里时,两人日日合作《春晓图》的事。可见了,没了自己,照样有能陪着他学陪着他乐的人。果然,果然……

    一时心里如灼炭烫着,一烧一个洞,一烧一个洞,黑漆漆暗沉沉,不晓得能拿什么去补。浑身上下都发起冷来。

    妫柳见之心里一惊,暗道:“这情之一字还真是甚毒,不过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却能害人至此。”忙上前轻轻抱了黛玉,低声唤道:“姑娘,姑娘。”

    黛玉听了,强打精神,苦笑着道:“那依姐姐,又该当如何?”

    妫柳叹道:“情由心生,而非因人。姑娘既心中有情,那该想求个什么样儿难道心里不清楚?只识清了这个,再说不迟。”

    黛玉一时疑惑:“而非因人?”

    妫柳点头:“正是了,情不过是人心中一念。那念投到某个人身上,便照亮了那人。若是情是因人的,那岂还会有‘始乱终弃’‘另结新欢’之说?那人又不曾变过,怎么情却有个来回?可见这情不在那人身上,而是在自己心里。心里有一画图儿,恰逢一人或有三两分、一二分相近,就投了影子上去。只是究竟不是原像,长久相处,龃龉丛生,渐渐熄了当日一团火热。这才是人间多数情形吧。”

    黛玉想得呆住,失笑道:“柳儿姐姐?你这哪像个姑娘家家的话,历尽沧桑的老妪也未必能说出这一番言辞来。”

    妫柳不以为然:“嗐,她们不用心琢磨,多是瞎忙活着那么胡乱一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