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在贾府,深恐自己有行差踏错的惹了人笑话,但凡有一丝自觉时都小心翼翼的,哪里得一日半日的舒心?寻常人一句话,或者就记在了心里,翻来覆去琢磨,或者因此自伤,或者因此郁愤,总难以释怀,因而也常不得安眠。
这回回了家里,一早醒了,后窗山林鸟鸣啁啾,眼前百年古藤一木成林,凉风夹着馨香气透窗而入,吹得四下绡帘轻舞。洗漱了,坐着梳头的时候,辛嬷嬷一早备好的晨汤就端了上来。饮过汤,换了衣裳,携了或书或琴就往庭前半榭里去。
丫头们得了消息,她前脚刚坐定,后脚就端来七八样十来种精细小点,或粥或茶,伺候早点。随意拣几样,没有不适口的。食毕漱口盥洗,自有清茶小点后续。度其心音,好静时,自有擅香的在一旁焚点“幽泉”、“浮叶水上”之类香品;喜动了,她这里抚琴,便有清笛沉箫乃至玉磬相和;若有心嬉闹,皮影小戏、笑话、戏法也是各有绝活。如此半日,早饭多半也摆在了这里。
用完早饭,日头渐渐着力,常往后院走走散散。午歇也不回屋里,只在绣楼东边水榭里的古藤床上。那水榭三面透风,上有高槐密柳,下有清波盈盈,丁点炎热不见,点上一支莳萝沉甜,余烬寸断,银灰点点,倒似住了流年。
午睡醒了,有时就往屋后山子背阴的九曲花廊里行散,或者拣个花荫竹下坐了看书,叫了妫柳来对弈,甚或跟悦岚几个分了帮伍斗起茶来。先时悦岚几个手艺高超,轻叩茶碗,成画成诗都不在话下,黛玉这边自然是兵败如山倒。幸好有个妫柳,不知她怎么弄的,不止面上茶沫可成图,还能引了袅袅茶烟在半空里聚成楼阁山水,让悦岚几个自叹弗如。虽叹不如,亦不可气馁,少不得要另辟蹊径再寻了场子来。
如此莹莹碧廊,沉沉秾荫,时时传出阵阵女儿娇笑轻呼。盛夏风流,莫越其事。
及至日脚西行,绣楼两边亭台上一早撑起来的绿障纷纷撤开,这一日遮挡下来,地上所铺青石木台都无丝毫暑气。只是风里仍有股热意,早有熟于风水的丫头管事们指点了地方,远远错落点放冰釜凉盆,待得黛玉等人上得亭台时,自然清风送爽。
亭台远对湖面,风自水上来,恰如莲绽目前。漫天霞色,沉天如碧,四周栏杆上嵌着的石灯烁烁点点,向着两头沿去。黛玉贪恋这外间风露,长让人把晚饭摆在亭台上。于高处临水当风,总让人易起兴头。少不得多开两桌,拉辛嬷嬷容掌事等与自己同坐了,悦岚彦月等自也作陪。饮酒说笑,诸般喧闹。又是个个技艺在身的,或丝竹,或曲韵,皆信手拈来。甚或有能作剑舞口技的,总引满堂喝彩。
这样的日子过过来,哪里还能想往别处去?
又有一回几人说起来,有一个道:“只容掌事尚未展露过,听说掌事技艺非凡,不是我们这样雕虫小技可比。只是掌事积威在此,我们也不敢造次。”说了直眼巴巴看着黛玉,黛玉自然也心动得很。
便偷偷去问辛嬷嬷,辛嬷嬷暗笑:“别说姑娘,我也想看呢。早年大家年轻时,她才是头一个轻狂的!如今掌事多年,外头都尊称一声大祭酒。倒把她叫住了!只是要她动手,没有点像样的彩头怕是难。”
黛玉忙问要什么才好,辛嬷嬷低了声道:“她这人,再看不出来的!金银财宝,珠环首饰样样不放在眼里。只见不得宝剑同佳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