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了这话越想越对景,笑得住不得。只黛玉却忽而忆起辛嬷嬷曾说过宝玉的话——“孩子心性,对着这个是满心满眼都是他,一回头便忘了干净。要说多情也真多情,要说无情也真无情。”不由得嘴角溢出丝苦笑来。
回神时,那里早又丢开宝玉,在看迎春同惜春的了。模样倒也平常,只中规中矩,黛玉细看一回,指着惜春海棠画儿那叶子道:“这个古怪。”又一指迎春画儿上的茎干枝叶:“这些个……交错地也好生古怪。”
宝钗同探春也细看了,只缓缓摇头——不过是平常画作,实在难有评语。探春还指了惜春笑:“你看看今儿画的这个!再如此下去,你那丫头还真得改名儿了!”惜春摇头笑道:“俗人岂知高妙?你们能看懂我这画才算厉害呢。”大家都只当她耍赖之言,皆一笑放过。
只李纨看了心里雪亮,又道:“既是我出的主意,你们这都是好画儿,莫若都赠与我可好?放心,我也不白要你们的东西。方才四丫头不还说纸好不好的话来?我那里恰有些仿澄心堂制的,留给兰儿也是糟践了,不如就赠与各路诗翁丹青手,如何?”
惜春初听时还想拿乔,耳听得后头的,立时转身,往桌上收拾起来。也不管到底是谁的,只一路卷了往李纨那里塞:“嫂子什么话!自然是肯的,都送于你,拿去,拿去!”
黛玉同迎春携了手笑倒。李纨一行让素云上来捧着,一行道:“你们两个笑什么!我这功夫可不正是为了你们?昨儿说什么心境字义的。今儿可见着了吧?不过白海棠三个字,就引出多少东西来?连着节气都不一准是一样的呢!”
宝玉见人又要笑他,赶紧扯了个话头,把李纨那画抽了出来,一看之下哈哈大笑道:“我晓得为何大嫂子总说不擅作诗了!这诗情画意总有个牵丝拌恼的衍生才成的,大嫂子也只好做了绣工吧。”
众人听了他所说都过来看,却见正正一张纸上,端端正正一朵海棠花样,既无枝叶亦无袅态,只满打满算活脱脱的“白海棠花”。一时哄堂大笑,黛玉擦着眼泪道:“嫂子自管学丑,我就不信你是这样作画的。上回见你画的小丫头读书,那桑枝子上都看出日头来。怎么到这里就这样了?可见是哄我们玩的。”
李纨摇头:“哪里哪里,这可不是一样的事儿。那是实景原样照着画的,这回又不得实景,只好画了朵方才一眼瞥见的花样儿了!”
宝钗忍了笑道:“如此说来,还是大嫂子这画同原物最贴了,到底这朵花是大嫂子方才眼见过的呢。”
众人听了越发笑个不住,李纨摇摇头道:“只这一句话,就画出多少不同来。你们笑我不通,却不知道我这样的也在世上占着个数儿呢!却不是论个高低就能给抹去的。”
迎春早回过味来了,接了话道:“连这样实物可见、人人皆知的白海棠都各有解法,何况‘仁义礼智信’、‘贪嗔痴慢疑’这样的话来?!算来我们往常读书大约都读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