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看她一眼,不搭理她。
李纨叹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你也想得太容易了些儿。再说如今这府里,便道岌岌可危亦不为过。这还是凤丫头手段用尽勉力支持的结果。不是我捧她,若非她,恐怕如今更该艰难许多。”
迎春皱眉道:“‘岌岌可危’?不至于吧。”
李纨摇头道:“往常只一句‘进的少出的多’,究竟如何,却不深知。这回协理府务,少不得多少要经手一些,窥一斑而知全豹矣,非我言过其实,实是真事。
太太也头疼得很,只样样事情都有祖宗规矩管着,想要轻动亦不能。又顾忌着老太太,深恐惹了老人们到老太太跟前抱怨哭诉去,倒让老人家担心。只好尽力维持着体面,只内囊却快用尽了。
这两年外头风云变幻,起了多少新家望族,带得如今光各家间走礼这一样就十分艰难。就算不添上两分回礼,起码也该持平。只一个此消彼长,如今要够着那个格儿来,都十分吃力了。
另一个府里人口庞杂,一层层的奴才,但凡上头主子要动弹一分,底下就依着规矩要得一份好处去。如此,一百两花下去只能办出七八两的事情来,不是可笑?这听着如此可笑之事,却是日日在府里照常做着。你们细想想,只这几样,是不是也够得上一句‘岌岌可危’了?”
惜春便道:“这既然都是祖宗规矩,怎么祖宗当时都懵了?定下这样规矩来?我们如今改不得,想来当时他们若是觉出不当来,自然能改的。怎么就这么沿用下来了?”
李纨摇头道:“你算算,那时候多少主子多少奴才?如今多少主子多少奴才?那时候多少进项,如今多少进项?实在是赚银子的越来越少,花银子的却越来越多了。再一个,起初定的那许多规矩,一则也是为了让奴才们跟着沾光的意思,二来那时候跟着的人都是从苦日子里一起熬过来的,得点好处也是应当的。
可这一代代下来,都把恩典当成该当,倒把当奴才的本分丢了。一个个只顾着争权夺利,哪儿有好处往哪儿赶,气急了连主子也敢算计欺哄,当年的祖宗们哪里能想到今日!
最简单一个比方,原来一处大庄子上,不过两个管事,手下七八个执事,庄丁另算。按着祖宗规矩,这两个管事老了后都要府里管着荣养的,还要给他们后人安排出路。这本是虑着这些老管事们为了府里兢兢业业劳累了一辈子。老了不能动弹了,自然府里也会管着他们。他们又都是做惯了的,自然后头子承父业都便当。
可如今呢。一个庄上倒弄出三四层奴才来,因他们也是世代相传的,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交上来的租子比当年定的还少。要知道,如今外头田亩的产量比原先增了一半不止,我们这里倒好,一年里几处不是报旱就是报涝,使人去问时,更是上下众口一词的。这么着,主子倒让奴才架空了。那庄子先养着他们,手指缝里漏出来点儿给主子。就这样的,还得管他荣养,这荣养银子还得年年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