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乃国公爷九十冥寿,本该大肆操办一回的,奈何正逢了国孝,只好按制就简。除开了十二桌念十二生肖佛的,又有道士同和尚念对台经,几处相熟不相熟的庙庵道观都遣了人来。只这日吴家也有法事要做,寻常几家都是两处都去露上一面,只妙云观的就一气儿都往那头去了。贾府里人心里不免要骂上几声不知好歹。
远近亲友也送了各样整套的冥活来,金山银山自不必说,乃至车轿骡马都一一齐备,更有绫罗扎就的灵人侍从、古玩陈设等等,凡人间有的,无不能以绸纸等能化之物照样做了出来。且如今海运大盛,从外头进来了更多千百种布样色纸,匠作们越性天马行空地造作起来。只再如何精巧难得,最终都不过付之一炬,在一阵阵诵经声里化作飞灰盘旋四散。
情势所限,这回家中既不起宴,来客也都不过以清茶素果招待。宝玉从清虚观跪经回来,现在外头应酬了一回。一进里头,初时见着些车轿古玩等物还叹一声精巧,及至转过来,就见当院立了一院子的各色灵人。饶是太阳当空,只觉得一阵汗毛直竖,赶紧往里屋扎了,再不敢出来看一眼。
凤姐如今身子渐好,此事自然由她操持,这面上的事儿都好应付,只要施恩放人的时候却难了起来。应着寿数,最好自然是能放九十九个,再不济也得放出去九家人才像话。只从多半年前提了此事,就无人相应,倒有托了门路来想将自家小子或姑娘放出去的。凤姐听了冷笑:“真不知道这府里哪个是主子,哪个是奴才了。还想出这样的巧法来,只当自家也姓赖了不成!”
如今贾府人口日多,主子不过那么几个,底下倒有几百丁,男男女女若算在一处,只怕要过千,这还只是府里有数的,还没算庄上的那些。这人口多了,男婚女嫁,往后只有更多的。凤姐自然也晓得这放人出去的好处,一则名声好听了,二则还得了实惠。奈何底下的奴才们也不傻,外头哪里寻这样的好差事去。且这国公府的名头,不是比那一个月几百个钱金贵多了?这年头没有靠山还能混出个什么来!故此都不肯出去。
凤姐有心强令几家,却也有难处。一则主子们万事都要通过奴才们的手,要紧的管事、贴心的心腹们,手上或多或少有两件主子的私密事在。若是不顾她们私意,硬要打发了出去,谁晓得这群小人背后使什么坏?!倒不如绑在一条船上容易同心。
再一个这些奴才们几代杂居下来,相互之间联络有亲,动了这个动了那个,都是几方的势力,若不得平衡,少不得后头又要生出波澜。
如此为难,寻王夫人商议了几回,也未得个良策。如今冥寿法事都做上了,若还定不下来,可真要成笑话了。她正懊恼,丰儿进来道大奶奶有事请奶奶过去相商。凤姐心下猜疑着,只李纨素来少有事情寻到她的,这回如此郑重,少不得要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