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秋,林绍曾携同夫人前往晋王府请罪道歉。
但那会儿宋思勉双腿感染,太医均说再不截去膝下部分,只怕连命都保不住。晋王悲愤交加,数度将林家人拒之门外,不肯面见。
其后,林绍数案并发,再无机会致歉。
这一回,他从北域归返,相当于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昔日恩恩怨怨,是时候作个了断。
晋王惊闻故人重获自由当日,竟赶至府门外请见,心底的诧异与狐惑不言而喻。
他搁下书册,带领下人径直穿过层层叠叠的园景,步向王府大门。
不知何故,步履竟带着蹒跚之感。
七层高阶之下,一鬓角斑白的灰衣中年人跪于府门外,身后半尺外各跪着两名女子,右侧妇人怀抱一不足百日的婴儿,左侧则是林家千金昀熹。
数十名路人远远驻足围观,交头接耳,悄声议论。
“这……”
晋王一愣,仓皇前行数步,又驻足不前。
清了清喉底,他极力以清朗之音发话:“林公为何跪在阶前?”
“小人感念王爷和世子不计前嫌,对小女施予援手,特来跪谢。”
林绍拜伏在地,林夫人和林昀熹亦随之行礼。
他们固然明了,晋王巴不得阿微远离晋王府,而宋思勉费劲周折将“林千金”送入府上,起初未必安什么好心。
但在宋思锐鼎力相护下,林昀熹非但没受多少苦,还锦衣玉食,与别家千金无异。
可这份功劳,必须硬塞给晋王,以顾全两家颜面。
诚然,林昀熹自始至终都是最无辜的。
可她既然成林家人,担着林千金的罪名已有大半年,不差再多演一出戏。
晋王怔然目视林绍如老了十岁的苍老容颜,不由自主记起他们从幼年伴读,一同弹琴、一同练习骑射的情景。
情同手足的哥们,终有反目成仇之时。
原以为就此天各一方,不料再见,彼此两鬓银发更增,面目沧桑。
正如某些伤痛不会轻易被时光冲刷,亦会有某些情谊难随年月淡忘。
这一刻,晋王终于明晰,当时何以拒见林家夫妇,不单单怒林家女儿因病不出,亦不全因气在头上,实乃担心自己会念旧情而心软。
静然注视阶前三个瘦削身影,曾为王府座上客,今为阶下请罪人。
他左右为难。
若然一笑泯恩仇,那长子所受冤屈该置于何地?接下来,幼子是否会趁机求娶林家女?
他要如何容忍害长子错失美好人生的罪魁祸首嫁入王府,并连幼子的前途亦消耗殆尽?
如拂袖转身离开,意味着两家彻底决裂,没准再见已是黄泉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