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队伍每日都有新面孔加入,每日也有旧面孔消失不见。生离死别已经成了一件司空见惯的事,就连队伍里七八岁的孩童都能面不改色地跨过停止呼吸的尸体。
看着他们,沈珠曦就觉得,自己受的苦算不得苦。
甚至比起宫中的时候,沈珠曦也觉得,现在的自己并非是在受苦。她在宫里的时候,心情总是压抑沉闷的,生怕做了什么惹人不喜的事,遭人冷言冷语。而她现在,每一日都是放松的,不用畏手畏脚,胆战心惊地看人脸色过活。
比起精神上持久而无孔不入的痛苦,身体上短暂而浅表的痛苦就变得不值一提。
这些天,她看过太多面孔各异的流民群,仿佛一夜之间,全国受灾的流民都向着湖广方向涌来了。
沈珠曦不由担心,湖广能不能接纳得住这么多落难的百姓。
她经历了完整的饥荒,便越发明白,如果官府一开始就积极救灾,事情根本不用发展到这田地。
作为“官”之上的顶级贵族阶层,沈珠曦却开始对包括官员在内的整个大燕政权都生出愤怒。
随蕊对大燕的愤怒和冷漠,她已经有些理解了。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启蒙时便已读过的简简单单八个字,直到此时此刻,才在她的心里清晰起来。
太阳落到地平线时,大黄马奔过一块刻着字的石碑,李鹜神色一轻,说:“我们出庐州了,再过去,就是宣州的地盘。过了宣州,就是湖州了。”
听闻湖州已近,沈珠曦也不由松快了许多。
他们和李鹍李鹊,究竟谁会先到湖州呢?
当晚,他们路过一间破庙,本来就不大的破庙里外都挤满了过夜的流民,沈珠曦还未下马,他们不怀好意的目光就落在了她和身下的大黄马上。
李鹜没再靠近,拉着缰绳便继续往前走了。
比起睡在这种陌生人群聚的地方,沈珠曦宁愿去山里找冷冰冰的山洞过夜。
最后,他们在破庙出去几十里外的地方找到了可以过夜的山洞。
李鹜在山洞外捡拾干燥柴火,沈珠曦在山洞里收拾晚上过夜的地方,两人已经分工熟稔,不必交代就能自觉做好各自的事。
等李鹜升起火堆后,太阳也完全落下去了,距离月上梢头只剩一小段时间而已。
李鹜走进山洞正要说话,沈珠曦已经知道了他要去做什么。
她掏出一直放在荷包里,和自己的凤牌一起贴身保管的果子递出去。
“路上吃。”
李鹜看着她手里的青果子,抬眼看着她:“……你没吃?”
“吃啦,我给你留了一个大的。”沈珠曦说,“你赶了一天的路,什么都没吃,吃个果子才有力气。”
李鹜沉默片刻。
沈珠曦把果子主动塞进他手里,笑道:“我就在这里等你,哪儿也不去。你安心去吧。”
李鹜深深地看着她,神色动容。许久后,握着果子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