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吩咐。”
他曾在封禅大典上见过这双眼睛在一片肃穆庙堂下的模样,冠冕下是一种格格不入的深邃,穿破了那些华贵精致的锦绣衣装,神蕴着厚重的沉静,好似他那本在山中来回翻阅的史卷,纤薄纸张遮盖了无数隐埋的波涛暗涌。仅仅那一眼,他每次看到这个男人,都想象着它们聚焦于自己会有的平静的冲破力,如此强烈,又深厚。
在他心底中,若宗政羲不阻他的路,他不愿与之为敌。
“你不怕我,”他听到男人接着说道,“何必装着这副样子。”
付尘心里咯噔一声,瞳孔微缩,空气一瞬凝固住了,夏夜的蝉鸣阵阵,在山中恍若有回声。
宗政羲眼睛少见地染了些情绪,讥讽从眼底浮现出一层阴影。他又转头不再看向青年,嘲道:“这个时候,便不需要再伪装。”
付尘沉默。
他垂下眼睛,变幻的神色飘忽不定,有一刻的冷漠,又有一刻的脆弱、复杂。
两人又陷入连日来无言的氛围,只是此时此刻,相连的气流声波里,明显浮着些剑拔弩张的意味。
相同,又不同。
付尘有些恍惚,他承认他自己于开始时曾故意伪装着去做某种人,装着去做某些事,这些本非他本意,只是命至当时而已。可时间一长,他早已分不清哪些是他真实的意愿,哪些是他下意识的抉择。或许便是作伪久了,面具已深入骨髓。
抑或是他以为他伪装的那人,其实就是他原本身体中蕴含的另一面,只是与另一个自己争斗时,不愿去承认这一面的存在,于是把他当成了一个顺理成章的伪装借口。
“殿下,”付尘清了清嗓子,音调与先前没什么变化,“在殿下眼中,我是什么样的人?”
宗政羲不复以往,罕见地即时回答了他的问题,音调一如既往的冷酷:
“表里不一,装傻藏拙,贪功心切。”
青年“噗呲”笑了一声。
这次他是真心笑了,他早已经记不清上次发自肺腑地笑是什么时候,或许连真实情绪的表露都少有此时笑容的显著。他只觉得男人这评价果真是无所顾忌的精准,比他自己所想的答案还要精炼。
他渐收笑意,平淡道:“殿下概括精辟,付尘叹服。”
宗政羲不理他。
付尘自顾自说道:“付尘不敢欺瞒殿下,有些行为的确非我本意,但人人都有要完成的事情,我只是懦弱胆小,既不敢承担,又怕实现不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