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尘说完才觉不对,奈何话已出口,无法收回。
宗政羲一声嗤笑,比刚刚的笑意更盛,少有地露出明显的情绪,可惜付尘在暗中看不清,男人只道:“是又如何?”
“殿下身为燕国皇嗣,怎能将家国大义搁于一旁?”付尘在黑暗中忆起了行路时看到的一缕散落鬈发,又黯声问,“是因为殿下负有南蛮血统的缘故吗?”
“与此无关。”男人的音色冷却下来,又变成了日常的波澜不惊。
付尘只觉自己知晓了个参与者会杀头的大秘密,震惊之下,一时难以回应。
大雨之中,一道锃亮的闪电劈过,横空一拭,紧接着便由洞外传来轰隆隆的巨响,仿佛地动山摇。
“国家民族之别是假,人心善恶之分为真。”
伴随着洞外的阴雨,洞内的水流,付尘听到男人肃穆的声音,在空旷洞中竟有回响。
付尘心中不以为意,现下微叹道:“殿下……也有这么不理智的时候。”
“你以为这是不理智?”
付尘厉声:“你为了这个答案,赌上的是常年相伴的同营弟兄们的性命!”
“你以为我不找到这个答案,就没人会牺牲?”宗政羲反问,“实在可笑……那时可能牺牲得更多。一开始,我便将自己的性命也放在这个代价里了,毕竟……呵,‘他’早也冲我下手了。”
付尘在暗中下意识想到的是宗政羲的腿患,难道……他没敢往下想,只觉得身子愈发冷彻。
不知该说是蛮人阴险还是亲信背义,他早闻煜王于军中威信,从军二十载,五年由寻常兵卫升至主将,余下十五年镇守边境,雷打不动,护佑燕蛮边境安康,最后偏偏错差在自己营中所拔副将。他回想刚进赤甲时,点将台下,所有士兵振臂呼喊,口号的齐整,军容的整肃,一时都慢慢碎裂,碎成一地齑粉。
付尘有些体会到男人不惜冒通敌叛国的风险揪出身边内贼的心态,他不是一般的赌徒,是个敢将自己作为筹码的豪赌之人,付尘说不上心中复杂的情绪是什么,暗自握紧了拳头。
宗政羲此时还维持着刚刚跌倒时的鬓发垂散,衣衫淋了雨后,尽染一袍土灰,暗处诡荡的细菌和污尘侵蚀着他残破的身躯,黑暗掩住了他此时的颓丧和双眼一闪而过的恨意。见青年不语,又冷笑道:“你嘴上将‘天意’放在一切答案之上,呵,不过是不敢去探查事实罢了,你这种确定的答案既然是你心中最好的,自然觉得我是不理智。”
“不是这样的……”付尘无力辩解,却又想说些什么,“我如此,自然也是为了树一执念为途为心。”
宗政羲不欲理会,又过了一阵,方问道:“难道人人皆需同你一般有此执念?”
付尘反问:“若无执念又如何存活于世?”
男人顿了片刻,音调低下去:“若无执念,便无痛苦。”
“但那样的人怕是非仙灵即傀儡,”付尘不以为意,“殿下能在山中和我呆了这么长时间,不就是殿下心中的执念在作祟吗?”
“殿下先前说我表里不一,欺骗自己,这些都没错。许多时候,常常听不到内心深处的声音,”付尘垂眸,掩下痛苦纠结之色,“有时执念根深于心,早已难察,人心为执念所支配,在他自身看来或许只是本能所应,就好像烂在肌理上的胎记。剔除人心执念,不吝于抽筋剃骨扒皮。偏偏总有些蠢人,明明心中有执念,却装作不知,背道而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