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俅许久后方才开口,道:“你比朕尚要虚长两岁,如今年事已高,不若趁此机朕允你告职归家。”
“多谢陛下厚爱,”贾允道,“陛下已道,臣比陛下虚长,因而更要克己奉公,在命数之年尽己所能,替陛下分忧。”
宗政俅望着贾允垂目的神态,身上伤势仍未大好,只显得面容憔悴苍白,连往日战场上那种武将的风采都泯灭了去。
旧时少年郎英姿卓绝,而今已然垂朽如衰木。
触及贾允休息时刻意垂落的头发,星星点点的白色霎时刺痛了他的眼睛,一时间,宗政俅就这样怔怔地看着贾允的头发,不说话。
贾允抬头,见宗政俅欲言又止的犹豫神色,心里也有一丝别样的情绪。便又提起刚刚的疑问:“陛下怎么私下出宫过来了,也不着人提前通报一声,臣也好准备一番。”
“今日午时太医过来禀报你的伤情,朕夜间无事,便私下出来看看,”宗政俅道,“若是大张旗鼓地摆驾你府中,朝中又是一阵上奏谏报,他们习惯了去琢磨朕的意思,朕也无意惊扰你休息。”
二人相对无言,却也有许多话将说未说。
“听闻你于西城这役受了伤,怎么不在当地歇好了再回?也是上岁数的人了,何必来回折腾。”宗政俅语气怨怪。
“……提起此事,臣仍需一言,此前江东的几城翊卫长期惫懒,以致私下生乱不察,此事需惩过无差,只是惟今正值动乱之时,军中上下士气遭抑,亦为用人带兵之际,到底需暂且宽待,惟待来日有了和平之日再当慢慢清算……”贾允脖子向上提了提,想要挣扎起身却又无力,“此皆系臣多年驻边未细究中原官军之过,也暂请陛下给个恩典……”
“你好好躺着,折腾什么,”宗政俅轻斥一句,已有怒色,“这里的事煜王已有奏表上来,朕来日交待金铎细究便是,你在这时候管什么。”
“……臣逾矩。”
贾允眼皮晃了一下,这个与他相识数载的主子,曾经的稚气与才气早就变作宫闱中酝酿交织的疲腻,一座宫墙隔绝了许多曾在王府时朝夕的情分,各种人事分割着他们原本的情分。
他说道:“一方面惦记着时值岁末,赶着年前回来也给朝廷上下缓和些紧张氛围,另一方面,也顾及岁末年宴,往年也总是赶着贵妃娘娘的寿辰,给陛下和娘娘添些喜气,也可让煜王殿下……回宫相聚……终是不得。”
气氛微微凝固,宗政俅的脸色在光下变得低沉。
宗政俅看到贾允在被角边的手,依旧的刚劲分明,关节处有细碎的伤纹。
“应之,”宗政俅起身,道,“你还在疏远我吗?”
贾允抬头,宗政俅一起立之间便将桌盏上的烛色光芒遮掩打败,只有他一人面目背光于暗中。
转瞬间,时光倒流到几十年前的屋宇下。
同样是一高一矮,一坐一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