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付尘躺在床上时,由腕间穴位灌注而来的热流淌淌至五经八络,催着他坠入到一片无尽无边的空黝深洞之中,只那安稳之感又过于舒适,就好似此前无数看到的糖皮假面,令他不能自拔的凑近。
失去意识前,有那么一瞬的恍惚。他甚至偏拧到认为原来那些欺骗也不无一丝益处,起码令他觉得自己这个弃子凭着这副无甚利用价值的残破之躯,这时候总算能够再相信一点点没有需索的温怀。起码自十二岁与母分离之后,兜兜转转十多年,盼得了半月的好梦。
同情也好,怜悯也罢,都是他死不悔改的甘愿。
黎明破晓,付尘在屋中睡得安稳,勒金王都内半面尽都为未眠之状。
辰时,天光大亮。
自会丹岭下猎场延至岐山脚,新装整面的胡人列队而立,整个草场山丘为乌特隆部及其下统部族所布,十一部族自大至小,从王都正门至岐山脚下山路横开一道人形路沿。
沿途乌面旌旗振空,狼图腾栩栩若生。
王都门口行来一行人马,胡羌狼主行于前,亦不似平日随意,加冠束发,窄袖曳撒外另衬一貂毛大氅。而旁边并行一人身量矮瘦几分,窄衣修型,显为一女子,只是相比今日到场诸正装胡人穿着要简陋许多,全身上下一件黑色短摆胡衣,无纹无饰。不类公主,更似窃贼。只是诸胡人皆知,燕人如何假借加封之名,将其族中女子逼至安危险路。
羌管悠悠,环鼓声震。
低劲的乐声诉说的是诸部胡人的一腔愤懑积郁。
赫胥猃陪其女停于一坡上,自下能望见胡众个个注目情景。
悲笳奏兮送远客,齐掩恨涕兮平沙入川河。
赫胥暚抿唇瞭望坡下诸众,回首对身后人道:“你们先走罢。”
付尘颔首,将手中马缰递过,扭头朝胡众外另一边走去。
一辆马车后携一厢贡物,立于坡脚,四名胡汉停马围立在马车四面,随时起行。
付尘几步利落飞登至马车前车板上,单手执起马缰,朝背后薄薄一层马车帐帘凑近,低声喑哑:“出发了。”
“好。”帘后同样一声简短应答。
付尘驭马,捎带身后马车车厢及牵带的一车贡品朝山路奔去,背离身后坡下一洼的胡众,前去开道。
马嚼用红绸捆绑装饰,连同车厢周遭亦是环绕红饰,分外喜气。
这边临行饮酒,羌管声缓缓而停。合众低吟缓啸,是为胡地古有的别叹调。
赫胥猃扔了酒碗,一把将其女搂至怀,沉缓了声线,道:“阿暚务必等父王前去燕国相迎。”
“孩儿必不辱命,”女子红了眼睛,紧紧抬手压了把其父肩背,低声私语,“仇日同女儿说过,在燕京中,必有照应之处……他日翻覆燕廷,报族仇恨,孩儿有薄力参入,亦是大幸。”
赫胥猃抚掌一拍,转身,望向下方人群一道道殷切目光,呼道:“胡燕之恨!不共戴天!他日必定以燕人血祭!卫我祖先亲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