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薄薄的背脊恍若一片刀,泛着冷光,晃出奚桓眼里一点水花。他迈着千万斤的铁靴,挪步过去,没坐,发抖的手蜷在袖中,下睨着她,“单家早就来过礼了,是你瞒着我、是你,一直不肯告诉我。”
这已经不是个疑问了,更像是审判。
花绸抬起眼来,笑中蕴着整个深秋,“是,你这个性子,我哪里敢让你晓得?别说我,满府里都怕你闹起来,耽误读书,所以瞒着你。眼下考完了,也不必瞒了。来,吃茶。”
奚桓刹那就被她残酷的笑脸挫骨扬灰,胸膛里翻涌起一座酸的海、倒流进眼眶。他吸吸鼻翼,嗓子有些发哑,“我不是说过吗,我会考个功名回来,叫爹为咱们做主,你怎么、”他撑着炕桌,眉凝千万恨,梗咽一下,眼泪就砸到暗红的桌面,“你怎么就不愿意多等等呢?”
“不是我等不得,”花绸肺腑里堵着个什么,有些微窒息,她深吸一口气,端起盅呷了口茶,对他的眼泪假装视而不见,“原本就没指望的事儿,有什么好等的?单家也耽误不起了。那单煜晗,都过了而立之年还没子嗣,好容易等到我长大,偏老侯爷又病了,到如今,已经耽误了多少年头……”
猝然“啪”一声,尖利地打断了她的话。
是奚桓挥落了另一只茶盅,恍若跌碎了一颗心,滚烫的茶汤由他眼里涌出来,彻底洗净了他的憧憬与欢喜,露出惨白的皮肤,像湖里倒映的一片月色,“你早就打算好的,你一直在骗我!”
窗缝里渗着凉丝丝的风,又渗进花绸的骨头缝里,她的牙关打着颤,只好咬紧了抬眉,看见他满目崎岖的红纹,割断了从前那些温柔与密意。
她不敢看他,好像多看他一眼,都怕看成习惯。
为了躲他,她捧起绣绷,取了针在发鬓上磨一磨,磨出一缕笑,“你这话儿好没道理,我何曾答应过你什么了?是你自己一派天真,净说些空头话。”
那银晃晃的针对着斜阳晃一晃,刺破鹅黄的素罗,也刺破了奚桓的心脏。他筹谋的未来,都成了一片空欢喜,空得他身子轻飘飘地打着晃,落到榻上,埋着脑袋笑出声,眼泪却一滴滴坠到膝上,“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是空头话?你不试试,凭什么说不行?”
花绸掣一掣水天霞的掩襟,严严实实地裹紧一个懦弱的自己,“凭什么……就凭所有人都捧着你、巴结你,你没受过什么挫折,自然可以把凡事都往好了想。可我不行,我是投奔到你家来的,吃你家用你家,说好听点,咱们有亲戚情分在,说难听点,我们就是来打秋风的。”
说到此节,她又笑,像是嘲讽他的天真,又好像在嘲笑自己,“从小到大,你听听人怎么说我与我娘的,死皮赖脸的穷亲戚、没脸没皮的乡巴佬……我要真依了你,人又要说我什么?为了赖着你们家,没廉耻、没尊幼、没王法,勾引卑幼,负恩悔婚。人言可畏,白眼杀人,我老早就尝够了。”